本就壓抑的氣氛,如今更是凝滯的令人心慌,風還在不停的吹動著,吹得人心頭也跟著發冷。
太醫早早的就備起了,此時也沒人再說什麼規矩了,太醫們一溜煙的就跑了進去。
皇後平安生下小阿哥,這讓眾人一直提著的心緩緩地落了下來,就連皇後也是放鬆的笑著,直到宮女來給她換衣裳。
一掀開被子,半床的鮮血,刺目的如同灼熱的岩漿一般灼人眼球,宮女害怕的尖叫出聲。
生完孩子之後,整個下身都疼的麻木了的皇後強撐著支起身子,也看到了這一床的血水。
鮮血涓涓的如同流水一般流出她的體內,眨眼間一張俏臉慘白的像張紙一樣。
產後大出血而且還怎麼都止不住,無論是喝藥還是用針灸,都沒有功效,在場的太醫無不戰戰兢兢地跪倒在角落之中。
康熙深沉的望著他們,臉上反倒沒有了最初的暴怒,深沉的說道:“你們醫術高超,怎會治不了皇後呢,是不是有誰讓你們私底下動手腳,亦或者受到威脅,讓你們心有顧慮,不必慌張,隻管告訴朕,無論是誰朕都能給你做主。
現在馬上去救治皇後,如果皇後有個三長兩短,朕讓你們九族都一起給皇後陪葬。”
表情平靜如水,眼神卻浩瀚無垠,這種內斂的憤怒才越發表明康熙已經怒到了極點。
可太醫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更是誠惶誠恐的連連磕頭,沒幾下的功夫,額頭上就冒出了鮮紅的血液。
產房之中的皇後也聽完了全場,微微抬高的聲音的說道:“玄燁,我想再見你一麵。”
這話一出,讓腦子裡充滿了暴躁,整個人嗜血的恨不得將眼前一切都毀個乾乾淨淨的康熙,如同被潑了一瓢涼水一樣,整個人清醒至極。
大踏步的走了進去,望著康熙的背影,太皇太後隻覺得心驚肉跳,皇後對於康熙的影響力比她所想的更大,那待到皇後逝去以後,沒有理智的康熙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呢?
太皇太後越想就越是心懷惴惴,手中的佛珠轉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一身白色的褻衣,躺在床上的皇後像是一朵開到極致,盛極而衰的花朵一樣,絢爛之中,帶著一種遮掩不住的茶靡,美麗卻又脆弱。
康熙像是往常一樣,上前去拉著她的手,不輕不重的訓斥著說道:“可不許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太醫院裡那麼多醫術高超的太醫,等他們來了把脈,開了藥,一切都會好的。”
康熙說著說著眼中就充滿了期許,那希望得到肯定的模樣可憐的讓皇後恨不得點頭答應他,可自己最知道自己的身體,她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失去生機。
而眼前這個如同孩子一樣祈求者希望得到自己肯定的人,就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了。
皇後沒說話,可那溫暖的仿佛天空一樣包容著人所有的棱角的眼神,卻讓康熙再不能自欺欺人,一直強硬的,像是沒有任何為人感情的康熙眼淚唰唰的落了下來。
他臉上還掛著一抹僵硬的像是麵具一樣的笑容,渾然不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麵,這種無聲的崩潰,更能感染人心。
皇後滿是坦然的笑了笑,伸出手為他擦拭掉眼角的淚珠,緩緩地說道:“玄燁彆哭,我隻是先一步去找承祜了,我和承祜會在天上看著你和孩子的。”
康熙使勁的搖了搖頭,像是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樣,哭鬨不休的說道:“承祜已經先一步離我而去,你怎麼舍得也都像我一個人呢,之前不是說好了要一直在我身邊嗎?
你是皇後,不說話不算數呢?”
皇後更加溫柔的看著他,包容的說道:“是芳華失約了,這次是芳華不對,所以彆為芳華的逝去難受。
也不必過多的苛責自己,能夠有這麼一段與玄燁相愛的日子,於芳華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人這一生的圓滿,並不在於她活了多少歲,而是看她經曆了多少。
芳華在額娘滿是愛意的期待中降生,在皇上滿是愛意的懷抱中離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比起尋常人庸碌普通的一生,芳華這短暫而又絢爛的一生,又何嘗不是一種精彩呢?”
直到現在,皇後都還在努力的寬慰著他,找各式各樣的理由讓他不要因為她的逝去而難過,可怎麼能夠不難過呢?
康熙疼的都喘不過氣來了,隻能無助的像一個孩子一樣,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祈求著說道:“彆丟下我一個人,還有那個孩子,他才剛剛出生,你忍心讓他失去額娘嗎?
你放心的下我嗎?”
皇後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她輕輕地將臉放在了康熙的肩膀上,撒嬌的說道:“這個孩子是玄燁期待已久的珍寶,也是芳華和玄燁的血脈,玄燁又怎會對他不好呢?
隻是你還得放過自己才是,千萬不要因為我的離去而太過悲傷,那樣在地下我也不會安心的。
這次就讓我先偷懶這麼一回,不必體會愛人先一步離去的痛苦,玄燁好好的將孩子養大,我會和承祜一起在天上看著你們的。
千萬要記得夏日裡彆總吃冰冰涼涼的東西,傷胃得很,病了也彆覺得藥苦,然後總是說涼涼一些喝,晾著晾著的就不喝了。
冬日裡衣裳多穿一些,彆仗著自己年輕,火氣旺,就總穿得單薄…”
字字句句間寫滿了皇後那放不下的牽掛,康熙就這樣聽著,直到手慢慢的從自己的腰上滑落,懷中的身子也在慢慢的變硬,變冷。
太冷了,冷的像是人都落到了冰窟裡一樣,康熙伸手將皇後抱得更緊了一些,像是如此,便能夠利用自己的體溫,讓她重新暖和過來。
宮女們小心翼翼的上前來,想幫皇後整理儀容,也是讓她走得體麵一些。
康熙就如同失去了愛侶的孤狼一樣,暴躁而又嗜血的盯著宮女問道:“你乾什麼?沒看見皇後睡著了嗎,粗手笨腳的,小心擾到皇後安眠的時候。”
康熙說完很是柔情的放鬆著自己的肩頸,像是以此讓皇後睡得更舒服一些,帶著紅血絲的眼睛裡透露出了滿滿的柔情。
這要是放到往日裡宮女們自然是高興的,可此刻皇後已經死了,皇上這樣子,詭異的讓她們頭皮發麻。
聽到動靜的太皇太後大踏步的走了進來,掀起簾子帶來了一陣涼風,康熙小心地將被子提高了一些,唯恐冷著皇後的時候。
那樣的癡態就仿佛噩夢重現一般,太皇太後的身子都微不可覺的搖晃的一下,緊跟著鏗鏘有力的問道:“玄燁,你要讓皇後走的不安心嗎,你能這樣抱著她一日,難道還能這樣抱著她一輩子嗎?
讓皇後入土為安吧。”
太皇太後這鏗鏘有力的話語,擊碎了康熙最初的自欺欺人,是呀,這傻丫頭在人世的時候就一直為自己操心,不能讓她就連走都走的不安穩。
可是一個好好的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一定是有人在這其中做了手腳。
究竟是誰動的手,康熙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反正一定是六宮嬪妃之一,不知道幕後真凶的話,那就送她們一起下去,陪著這傻姑娘一起走吧!
如此想著康熙詭異的,從那種悲痛欲絕的傷痛中回過神來,輕柔的撫摸著皇後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了床上,滿懷柔情的為她掖了掖被子,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個清晨一樣。
見康熙肯聽勸,太皇太後這才微不可覺的放鬆了一些,隨即就看到康熙大踏步的走出了產房,皺緊了眉頭,卻沒多說什麼。
隻以為對方是怕觸景生情,也好,趕緊的將皇後的後事處理好,免得康熙又發瘋的時候。
康熙很冷靜,詭異的冷靜到不像話,他沉靜地走進了寢殿之中,如常地取下了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劍,很漂亮也很珍貴的一把寶劍,隻是往日裡它更多的是作為一個裝飾品存在。
貴妃榻上還留存著皇後中午睡覺蓋的小毯子,芳華那丫頭最愛在大中午的時候,曬著暖暖的太陽,安然的睡一會兒。
偏偏太陽太曬了又睡不著,每回都拿著張帕子遮臉,自己說她好幾回,這樣不吉利,偏她不在意,反倒像隻愛曬太陽的小貓一樣,回回都照著太陽睡得安穩的很。
日子久了,他也隻能無奈的和對方一起午睡,將對方的小腦袋抱在懷裡,好歹這樣就不用再蓋一塊白帕子了。
茶幾上一本閒書翻閱了兩張,旁邊的茶水糕點已經冷了,芳華自從不害喜了之後,那吃起東西來,可是沒節製的很,一天五頓都還嫌不夠,小嘴吧嗒吧嗒的就沒停過。
偏偏又極為挑剔,一般二般的糕點還入不得她的口,更彆說這種冷了的茶水糕點了,被她看到,絕對會捏著可憐巴巴的示弱,以此來讓自己讓可憐的她多吃一些。
針線簍子裡還有一件衣服的半成品,芳華的針線活那是一等一的慢,不過慢也有慢的好,衣裳做的不算是多麼的精美絕倫,但絕對是一等一的用心的,線頭什麼的都被處理的好好的。
孕期精神頭短,說是給自己做件衣裳,其實一天天的吃吃喝喝睡睡的,清醒的時候就做兩針,一件衣裳都磨蹭了許久了。
房間還是一如往昔,甚至康熙都仿佛能夠看到主人往日裡在這房間裡的各個樣子,嬌憨的,從容的,優雅的。
隻是現在所有的東西都不會再有人用了,康熙後知後覺的如此想到,一顆心像是被千萬根針給紮了一樣,遲緩的感覺到了那種密密麻麻,不斷增加的疼痛。
自己如此的痛,那些嬪妃又憑什麼可以置之事外呢,康熙捏緊手中的寶劍,眷戀的又看了一眼寢殿,隨即毫不猶豫的轉身走了出去。
李德全跟著自己家主子,心一直就沒放下來過,作為跟在康熙身邊的人,他比旁人更明白皇後對於康熙來說代表著什麼。
此時康熙緊緊的捏著劍,態度平靜的模樣,隻覺得毛骨悚然,如此平靜,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根本沒有生氣,二則是怒到了極致,反倒平靜了下來。
光看皇上提及皇後眼中便泛著柔光的模樣,就可想而知,絕對是第二種,那麼皇上提著寶劍是要乾什麼?
嘶啦一聲,漆黑的天幕上閃過了一大道閃電,明亮的電光,像是要將天也撕裂了一樣。
在那電閃雷鳴的背景之中,康熙將寶劍取了出來,雪白的刀光折射出來的那雙冷然的眼睛,以及快速衝過來的人影讓眾位嬪妃此起彼伏的尖叫了起來。
昭妃此刻哪有剛才的勝券在握,她慌亂地奔走著,可剛才因為寒冷,再加上微妙的氣氛,而聚集在一起的嬪妃們,如今四處亂動,反倒一個也走不了。
雪白的刀已經直直的衝著她落下,在那電閃雷鳴之中,康熙死寂的眼神也凝固在了昭妃的心頭。
霎那間,她才後知後覺的明白,或許自己走了一步錯氣,她自認為除掉了皇後,就能夠空出位子讓自己上位,即使在最好的年華逝去,可能讓她在皇上心裡有最好的印象。
要不怎麼會有活人爭不過死人這句話呢,可問題是她這個大活人乾嘛要去和死人爭,榮華富貴是她在享受著的。
之前她是自鳴得意的,即使皇上動了真感情又如何,坤寧宮在皇上病態的保護下,她是插不進去手,可誰讓皇上和皇後朝夕相處呢,讓皇上身上多些東西就可以了,畢竟皇上對於皇後的身體一向是最看重的。
為了給皇後調養身體,不少的珍貴藥材都成為了皇後補藥中的一部分。
有些東西分開時,那是絕對對人體有益的,但合起來可就是毒藥了,隻可惜沒算計到皇後這麼快又有了身孕,有孕之後,反倒讓毒加快速度發作了,而這孩子還好運的被生下來了。
那種作為幕後黑手掌握全局,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棋子的感覺太好了,也讓昭妃不知不覺間有些自鳴得意。
而此刻看著那雙猩紅眼睛裡溢滿了冷漠時,無儘的悔意從她心頭彌漫開來。
因為那樣平靜無波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她好像放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怪物。
義父留下來的人手真的能夠逃過皇上的查探嗎,很快昭妃就沒有精力再去擔憂以後的事了,因為現在的她就麵臨著生命危險。
彆管平日裡有多麼的優雅講究,在生死麵前,人往往不能夠太體麵,個個麵色猙獰,惶恐不安得如同小雞仔一樣慌亂的四處逃竄著。
康熙見此沒有高興,抑沒有悲傷,有的僅僅隻是死寂,手中的劍,一下又一下的揮舞下去,受傷,死亡,鮮血,在場的眾人叫的聲音越發的大了起來。
在裡頭的太皇太後,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麼,畢竟皇帝死了摯愛,自然是要遷怒於旁人的,那口氣發出去總比憋在心裡頭好。
可外頭的聲音怎麼那麼不對勁,太皇太後的心不安的劇烈跳動著,掀開產房的門簾。
外頭已經下起了蒙蒙細雨,可在場的眾人卻完全沒有感知到,宮妃們驚慌失措的躲閃,康熙大殺四方,宮女,太監們想上前,可顯然現在的康熙已經殺瘋了。
再者,誰又真的敢將康熙怎樣呢,如此每日勤練布庫的康熙,照樣如同一隻貓一樣將一眾站在角落中的宮妃堵在了那,關門打狗。
刺啦,刺啦,又是兩道大閃電閃過,太皇太後甚至能清晰地看見此時的康熙眼中那種什麼都沒了的死寂。
惶恐又憤怒的她大聲的斥責著說道:“玄燁還不住手,這六宮的嬪妃,你是準備都殺個一乾二淨嗎?”
康熙沒管太皇太後的憤怒,他手中的動作甚至都沒有停滯一下,那沉默中帶著默認的意思,也是那樣的明顯。
被人如同貓戲鼠一樣的玩弄,宮妃們怎能不害怕,此時見太皇太後都喝止不住康熙,無儘的恐懼彌漫在眾人心頭。
太皇太後這才明白,剛才他並不是被自己勸好了,而是看重皇後,因此也希望她能夠走得體麵,此時的他也不是發瘋,而是冷靜而又理智的屠殺。
這比之情緒崩潰之後的發瘋更可怕,一切仿佛又是一場輪回,自己已經老了,再不能夠扶持一位幼帝登基了,此時的大清也在禁不得一點風吹雨打了。
太皇太後狠狠的閉上了眼睛,劈手奪過了一旁奶嬤嬤手中的孩子高高舉起,衝著康熙大聲的說道:“你要是再動一下,我就摔死這個孩子,這個芳華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康熙很冷靜,冷靜到仿佛自己的靈魂劈成了兩半,一半沉浸在越來越多仿佛要讓他窒息的悲痛之中,另一半仿佛飄在了半空中,看著自己冷靜的斬殺著六宮的嬪妃。
這其中有無辜者嗎,康熙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了。他是皇帝,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無堅不摧的,肆無忌憚的在他身上索取著。
唯有那麼一個人努力的保護他,那柔弱的身影無數次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在她麵前,自己就隻是玄燁。
可現在那個人沒了,從今以後也再不會有了,那樣灼熱的,仿佛獻祭自己一般真摯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