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而成精的上皇心中一個咯噔,隻覺得有什麼將要自腦海之中呼之欲出,卻又叫他刻意的之所忽視,並不願意去想又或者去思考些什麼。
清醒與理智,但在很多時候而言,人們卻又往往更願意自欺欺人,而非是去相信那份血淋淋的、或許再是冰冷與冷漠不過的事實。
隻不過有的人是單純的懦弱與膽小,而有的人,卻是為了某些信念與堅守。
因而於賊人首領那似乎帶著嘲弄的笑意與目光之下,老皇帝便又聽見這不受自己控製的軀體語音嘶啞的開口道:
“我們會堅守下去的嗎?”
堅守什麼?
老皇帝心中的疑團並沒有得到解答,隻見那賊人首領高高揚起了手中的長刀,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之下閃爍著冰冷的鋒芒。
但那刀並沒有落到這具並不受老皇帝之所控製的軀體的脖頸上,亦沒有被插入到胸膛之中,有花白的頭發自空氣之中揚起,那賊人首領還刀入鞘,而後打馬回到隊伍之中,開口道:
“我知道你的馬匹上拖著的是什麼,亦知道你來自哪裡。原本如果是有可能的話,我是想要去長安、去洛陽的。不過現在……我聽說你們中原陷入到戰火之中,通信和路途都已經斷絕。"
那原本目光如狼、如餓虎一般的賊人首領忽然回頭,而後在下一刻,向著東方而望,望向長安、洛陽的方向。
有馬鞭被握在那賊人首領的手中,於是那賊人首領揚鞭斜指,開口道:
“我聽說在大唐、在繁華熱鬨的長安西市大街上,立著一塊碑,上麵書寫了文字,西去安西九千九百裡,都是大唐的國土。"
“我還聽說,不管是漢人、異族人,大唐的皇帝都一視同仁,氣量宏大。便是商人旅者行萬裡路,亦無需攜帶兵刃防身。"
“我在劫掠之時遇到過胡商,他們說,原本不是這樣的。在這條道路上,原本有大唐的騎兵常年遊弋,馬匪絕跡各方胡騎不敢侵犯,大唐的旗幟與名號響徹西域諸國。"
那賊人首領似乎是說了很多,卻又似乎是什麼都不曾說出口。隻是隨著那賊人首領口中話語吐出,原本似乎是一頭霧水的老皇帝不由得隨之而陷入到回憶與過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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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唐,原本是何等的盛世輝煌。
在開元盛世的時候,在老皇帝還不曾放鬆自己沉浸在那享樂與酒色當中之時,老皇帝曾聽有人玩笑似的說起一則似真似假的笑話。
一個來自遙遠異國他鄉的胡商,往返在絲綢之路、往返在大唐與西域諸國甚至是那更為遙遠的路途上,奮鬥一生,最大的夢想居然就是等到賺夠了錢,能夠定居在長安,成為一個放印子錢的大商
人。
長安啊。
那是天上神明之所居住的住所倒映在人間,是一個如此叫人神往的、能夠忘記自己家鄉的地方。但怎麼就成了這樣呢?
老皇帝忽然就想起在他棄長安而逃那一日,最後回望過長安的那一眼。
雖然在後來,他的兒子唐肅宗李亨再度收複了洛陽、收複了長安,但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的。
隻是回不去的又何止是長安、洛陽,還有大唐的榮耀,還有大唐天子之所具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威嚴,還有那些藩鎮、異族甚至是百姓們對大唐的敬仰,以及土地、人口、疆域等種種。
安祿山那賊子死在安史之亂爆發之後的第二年,但安史之亂的戰火卻持續了八年。這八年之所帶來的並不僅有戰火流離、叛軍的侵襲以及天下間的盜賊四起,還有來自上位者們對於那些平民與百姓的再一次背叛。
在潼關被破之時,老皇帝當機立斷做出一副禦駕親征將要同叛軍死磕到底的模樣,欺騙愚弄著他的百姓和臣民。背地裡則是棄長安而逃,奔向蜀地。
那麼老皇帝的兒子唐肅宗呢?在吸取老爹教訓不再信任節度使而是改為信任宦官的同時,這位並不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拒絕去聽取李泌以及郭子儀、李光弼等專業人士的意見,而是迫切的想要收複兩京確立自身之統治與地位的合法性。
“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歸回紇。”
為了更快的平定收複兩京,鞏固自身統治,在向著回紇借兵、求援的同時,唐肅宗同回紇葉護約定,隻要收複城池,那麼這城池當中的百姓、財寶都可以叫回紇掠去,他大唐的天子、帝王之所需要的隻是那城池和土地。
原本這約定在回紇出兵幫助大唐收複長安時便要被履行,是唐肅宗的兒子,當時的太子李豫表示,洛陽尚未收複,如果此時便劫掠行事,恐怕會傷了人心,招致百姓們的
拚死抵抗,傷了人心。
於是回紇人聽從太子李豫的意見,放過長安,打算等到收複洛陽之後再做打算。但長安的百姓們雖然逃過一劫,洛陽百姓卻沒有那個幸運。
至德二年十月,東都洛陽被收複,唐肅宗踐行此前同回紇之間的約定,使回紇縱兵劫掠洛陽,帶來較之以叛軍到來更加嚴重的破壞和災難。
等到若乾年後,已經投降的史思明再次反叛,將洛陽再度攻陷。已經繼位為唐代宗的李豫延續此前老爹唐肅宗的做法,再度像回紇借兵……對於洛陽的百姓而言,那便是一場更為深重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