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場星網上浩浩蕩蕩的校園暴力事件, 燃燒得快, 平息得也快。
不到兩天過後,大半個星網忽然就沉默下來, 倒不是說網友們發布的信息被強行刪除或製止,而是真正能夠在其中起到一定影響力的人忽然就三緘其口,不再發布任何相關的信息了。
大多人對此毫無知覺,也有部分人本能的察覺了不對,不動聲色的觀望起來。
兩天後, 星寧三中發表譴責聲明,聲稱其中被網友扒到的有關事件的確與星寧三中有關, 但其領頭者卻是星寧二中的前高三學生牧子君, 不僅如此,他們還拿出了一小段視頻作為證據。
星寧三中發完聲明後不到三個小時,星寧市有關部門也立刻做出了回應,表示對於此類事件絕不姑息, 考慮到事件主謀牧子君現已成年, 他們一定會從嚴處置。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牧子君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直接帶走了。
嚴格來說,“星寧三中”提供的視頻也不算造假,因為牧子君的確在現場, 並且為了顯示自己的合群, 避免被“新認識的朋友”誤會孤立, 還配合的上去給了受害人幾下,抱著演戲演全套的想法,況且受害人死活的確與他無關,那幾下也是沒有絲毫手軟的意思。
視頻一經爆出,牧子君立刻引起了眾怒。
他這次高考拿了狀元不假,可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徹底擺脫掉過去——不管他如何試圖隱藏,他作為一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曾經做下的一係列惡劣事件,終究也是真的。
牧子君原本就劣跡斑斑,視頻裡鐵板釘釘的證據和受害人的指認,更是讓他辯無可辯。
隨著星寧市警廳的迅速行動,其他相應部門也跟著發出了整頓聲明,眼見著事情漸漸塵埃落定,對旁觀者們來說,這個結果儼然也已經足夠了,於是隨著更多的其他新聞湧現出來,這場網絡風暴最終也慢慢平息下來。
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
“……向主編,”也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新來的實習記者不自覺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道:“三川中學那邊說他們學校根本就沒有校園暴力事件發生,受害者的家長也聲稱隻是孩子之間的普通打鬨,不認為是校園暴力……”
果然,不管他們這些人付出多少努力,到頭來還是這個樣子嗎……
向端敏想起自己前兩天收到的那些求救信,又想起她親身造訪後,受害人支支吾吾的樣子,和大人們不以為然、拒不配合的態度,再看向外麵一如既然平靜穿行的人群和車輛,心頭卻不可抑止的湧出一陣悲涼和茫然。
難道又要像以往一樣,輕描淡寫的一概而過嗎?
*
崔成周本來沒想過來圍觀一場校園暴力性質的官司的。
他所負責的報刊本就是以輕鬆、幽默的新聞為主,這種苦大仇深的新聞與他負責的報刊可以說是完全絕緣,但是對於靳野個人的好奇心,卻讓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工作,生平第一次不務正業的來到了星寧市法院現場。
距離正式開庭還有半個小時。
相比被告那邊的熱熱鬨鬨、歡聲笑語,靳野所在的這一邊隻能冷清來形容——
委托人的一家三口此時還沒到場,事務所這邊也隻有靳野和沈清晏兩個人。崔成周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向著兩人所在的角落走了過去。
見兩人同時抬頭向他看來,崔成周愣了愣,下意識舉起手:“彆誤會,我沒有采訪你們的意思,我這次隻是出於對靳先生的欣賞,以私人的身份過來的。”
他自認這話說得還算漂亮,既點出來意,也能消除對方的防備,不料靳野眼皮也不抬一下,繼續翻閱著手中的資料,壓根不搭理他。沈清晏倒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語氣委婉道:“……有事嗎?”
就差直說“沒事就滾”了。
崔成周假裝沒聽懂對方話裡的意思,他單刀直入的說:“我隻是有點好奇,靳先生為什麼會選擇辭職後成為一名律師?還會接下來這種明知道會輸的案件?”
不等對方回答,他又補充強調道:“我想靳先生應該有聽說過《星網日報》吧?我是這份報刊的主編崔成周,之前負責跟蹤靳先生所教的星寧一中畢業班有關的報道,《星網日報》的新聞定位是以娛樂性質的為主,所以你不用擔心這次庭審的事情外露,我保證,這兩個問題隻是我私人的好奇,和報道無關。”
靳野:“《星網日報》是什麼?”
崔成周:“………………”
毫無疑問,這個人肯定是故意的。
崔成周嘴角抽了抽,正考慮著該如何告訴對方,《星網日報》是聯邦最受歡迎的報刊雜誌之一,下一秒鐘,就有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小跑了過來。
“靳先生,不好了,”陸怡安氣喘籲籲的道:“葉先生他們打電話過來說、說是要取消訴訟,不告他們了,打算接受庭外和解,怎麼辦啊?那這場官司我們還打嗎?”
沈清晏蹙了蹙眉。
不對勁。
那天在事務所的時候,葉家夫妻倆還一副擺明要為葉玲七討回公道的樣子,怎麼可能會輕易接受庭外和解?再聯合網上有關校園暴力的風暴驟然平息的事情,主謀又突然由宋明池變成了牧子君,怎麼看都不是偶然。
也就是說,宋明淵果然還是出手了。
不得不說,宋明淵的確很聰明,與其強行壓下網上民眾的怒火,不如送一個人出來給網民出氣,另一邊再從葉家夫妻倆處著手即可,畢竟一旦委托人取消了訴訟,靳野這場庭審也會隨之被取消。
可謂不戰而敗。
同步接到通知的顯然也並不隻靳野這一方,短暫的通訊過後,被告裡的幾個少年也鬆了口氣,緊接著就肆無忌憚起來:
“取消訴訟了?”
“我就說嘛,傻子才會為這種小事打官司,早知道我乾脆就不來了,白白浪費時間,真是沒意思,居然還有人接這種案子……嘖,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沒事了。”
“Lucky!正好我想回家打遊戲,正好回去衝一下段位~”
大概是自認為脫離了危機,幾個少年又嘻嘻哈哈、旁若無人的打鬨起來,一邊陪伴的家長也不阻止,隻是笑著看他們鬨。
一邊的工作人員簡直看不下眼,個彆幾個更是撇過頭,低聲咒罵了一句:“畜生!”心裡更多的卻是無力了。
在這種連當事人都放棄了掙紮的情況下,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等少年們差不多發泄完了喜悅,其中一位家長才開口道,“好了,要鬨回去隨你們怎麼鬨都行,這裡可是法院,彆胡鬨。”
另一位衣著華麗,妝容典雅的中年婦女也含笑點了點頭:“辛苦了,今晚回家想吃什麼好東西?我讓嵐姨提前備好,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談笑風生間,一群人笑笑鬨鬨的離開了法院。
崔成周歎口氣。
他同情的看了看靳野——男人此刻依舊維持著翻閱資料的動作,仿佛絲毫沒有被外界所影響,隻是放在知道內情的崔成周眼裡,卻是失意之人最後一份假裝體麵的掩飾了。想想也是,頂著那樣的光芒意氣風發的辭職離開,如今第一場官司,卻遭遇這樣不戰而敗的憋屈局麵,換誰心裡能好過呢?
屬於上一批人的歡聲笑語緩緩從休息室消失,整個室內也緊接著恢複了死靜,不到五分鐘後,收到通知的法院工作人員也滿臉無奈的走了過來。
靳野輕點了下光腦,模擬出的電子資料立刻從他的手心消失。他剛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動作,始終安靜陪在他身邊的青年忽然也跟著站了起來:“靳哥,等等。”
靳野垂眸看了他一眼,以眼神詢問。
他眸光沉靜,就那麼隨意自然的站在那裡,不像是初逢敗仗的菜鳥,反倒像是結束了漫不經心憩息的野獸,大概是休息的時間夠了,於是總算決定從犯懶的午睡時間裡抽身活動兩下。
沈清晏看著看著,原本還散亂不定的心緒忽然就沒來由的安定下來。
“我的意思是說,”沈清晏抬眸凝視著他,帶著隱約的笑意伸出手,替對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間的深色領帶,眉眼彎彎:“不管是參加一場喜事,還是奔赴一場葬禮,衣著莊重都是最基本的素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