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野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大多時候他的身體都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之中, 即使是在短暫的休眠中也不例外, 時常一個風吹草動, 便會自沉睡中蘇醒過來。當淺眠變成一種習慣,就連代表睡眠質量不佳的夢境, 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但今晚似乎不太一樣。
他又回到了那個月圓之夜。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一瀉千裡, 在平坦的地麵上留下藻荇交橫般的樹影,黑暗中傳來沉悶的撕咬與咀嚼的聲音,那實在不是什麼悅耳的聲音,在這樣黑暗寂靜的環境下, 隻會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黑蛟屏住呼吸, 讓自己的身體整個沒入茂盛的叢林之中, 一動不動。
對每一隻妖獸而言,通過自身的感知能力來辨彆陌生妖獸的強弱早已成為了本能。它不知道對麵那隻大塊頭什麼等級哪個種族,可僅是對方進食時無意中泄露出來的氣息, 就已經令它感受到了危險。
怎麼辦?
它努力壓下心中此刻宛如雜草般瘋長的恐懼, 隨著周遭漸漸安靜, 心底又不可抑止的浮現些許僥幸心理:也許對方在剛剛的進食中得到了滿足, 也許對方臨時改變主意去了另一個方向, 又或者對方一時大意, 其實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不對!
安靜怎麼可能意味著安全呢?要知道,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森林, 沒有聲音, 才是最可怕的聲音啊。
這樣的念頭剛在它的腦海中浮起, 一道黑影便裹挾著夜風向它撲來, 靳野甚至能夠清晰的嗅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可它這會兒卻一刻也動不了。高級妖獸對遠低於自己的同類,其威壓幾乎是壓倒性的!
眼見著那道帶血的爪子就要抓到它跟前,臨到幼蛟臉上的時候,忽然又止住了。不知是不是距離太近的緣故,空氣裡那股子血腥味更濃了。
它緩慢的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隻長著雙翅膀的雄獅,也許它原本是想將爪子伸進黑蛟的胸膛,可現在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一柄冰晶似的長劍如切豆腐一般斬下了它的翅膀,靳野嗅到的血腥味不是上一個犧牲在它口中的獵物,而是它此刻不斷淌血的翅根斷口。
黑蛟怔住了。
率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失去翅膀的雄獅,後者發出一聲刺耳的哀鳴,竟是想也不想,掉頭就跑!
黑蛟沒動。
一個能夠把斬斷通智期妖獸的羽翼,做的宛如喝水吃飯一般輕而易舉的,自然不會是它一個剛剛才學會化形的幼妖能夠抵抗得了的。
它維持著趴在草叢中的姿勢,一動也不動,預想中的刺痛與死亡卻遲遲沒有到來,一隻小小的手輕輕的觸摸它的額頭,帶著與眼前冰涼的猩骨山格格不入的溫暖。
幼蛟睜開眼。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人類——
七八歲的人類女孩有一雙他見過的最清澈的眼睛,像森林中心的湖泊,又似夜裡寂靜的漫天星河,仿佛世間星子皆倒映在她眼中。
有明亮,澄淨,還有需要很多很多的嗬護和愛,才能養出的天真與溫柔。
“你受傷了嗎?”幼蛟微微偏頭,避開了她探過來的小手。
它的目光穿過剛剛一米出頭的女孩,落到不遠處的人影上。它曾親眼目睹過某位妖王殿下出巡時的盛況,可眼前這個身著素白長衫,僅背負著一把普通長劍的人類男人,給它的感覺卻是比妖王還要可怖。
沒有得到回應,女孩也不氣餒。
“它可真小,這還是我一次見到幼妖呢!”她圍著草叢裡的幼蛟轉了個圈兒,滿臉都是驚奇和喜愛,伸手想摸,又不敢,隻好掉頭去央求身後的男人:“爹,我們養它好不好?”
男人還沒說話,原本趴在草叢中間一動不動的幼蛟卻陡然暴起,女孩嚇了一跳,一時愣在待在原地。等她回過神來時,哪還有那隻幼蛟的蹤影?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明天還要趕路,今天早點休息。”相比女孩的措不及防,男人則看起來對此毫不在意,他看得出來,那隻黑蛟並沒有傷人的念頭,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來個替天行道的把戲。
彼時的靳野隻以為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偶遇,然而不到一個月後,他便在臨近猩骨山的外圍邊上撞見了隻身一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