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不知道。
“天羽君!”
源賴遠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沈硯條件反射地想要打掉他的手,但是手剛抬到一半他又忽而想起,他現在已然不是人類了,如果他真的那麼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下去,身為普通人的源賴遠手一定會斷的吧?即使已經知道那份花箋並非源賴遠所寫,那份莫名的親近感與為人的道德感讓他依舊不由地遲疑了動作。
而這一個停頓,如果再故意佯裝凶狠拂掉他的手就未免太刻意了些。
沈硯默默想著,真是太糟糕了。他竟然差點將自己的躁鬱發泄在他人身上,真是差點變成了最糟糕的那種人呢。
他緩緩地放下手,麵上本就未及眼底的笑意也是一絲絲地褪去,眉目微斂,眼瞼微垂,無悲無喜:“放手。”
他仿佛聽見自己的聲音自天邊傳來。
但是,讓沈硯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對他言聽計從甚至可以說簡直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樣聽話、遵從且幾乎沒有自己的想法的源賴遠這一次竟然違逆了他的“命令”:“不要!”
沈硯不由睜開了眼睛。
“才不要呢!”他仿佛是在堅定著什麼,再次重複道:“我不會鬆開的!”他似乎又下定了什麼決心,鄭重地說道:“天羽君……請看到我,告訴我……告訴我我究竟有哪裡讓您不滿,竟然讓您連看都不願看到我嗎?”
沈硯的眼睛不由再次瞪大了幾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嘛?什麼叫他看不到他?他……他隻是,隻是太想念那個人了而已啊……
源賴遠一直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出眾的、上進的人物,無論是父親的希翼再或是京都的風言風語,都不足以改變他,他就是那麼平凡且甘於平凡的人啊。而且,他並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自怨自艾,失去對生活的希望,雖然說不出原因,但源賴遠知道,如今的一切雖然糟糕,卻還不是最糟糕,他的家人、他的族人、他所在乎的人都很好,這便足夠了。
總之,他是一個相當自私且自我的糟糕的人,源賴遠一直如是認為著。他一直以為他的人生就會如此日複一日,毫無新意與生趣的虛度過去,但是現實告訴他,命運有時就是那麼喜歡開玩笑,因為它讓他遇到了他——化名天羽劍的陰陽師,被稱作天羽羽斬的十拳劍的付喪神,九十九神中鮮少的擁有高天原上正神資格的付喪神,生而為神的神劍。
最初的衝動是讓他不安的,他不明白,為什麼隻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聞就讓他心緒難平,但那顯然不是關鍵。不久後的初見,傳說中的八岐大蛇,突兀的邀請,層出不窮的妖鬼,這一切的變故都是他曾經從未想象到過的精彩——當然,最最精彩的還是那個輕描淡寫間將一切的變故都消弭於安然之中的“人”。
雖然已然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但是比起尊敬的殿下稱謂,再或是高貴的神明身份,他看到得更多的還是他身為[人]的一麵。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比起[神]他更像是一個[人]。心懷悲憫,卻不貿然施舍;常懷憂慮,卻不強行出頭。他或許覺得他隻是在做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那正是他的[人性]……亦是他的[神性]。
源賴遠一直知道沈硯看重的並不是他,畢竟他看他的眼神那麼幽遠,那麼懷念,旁人或許不覺,但是被他注視著他的他隻需一眼便可以辨彆得出,他看的並不是他,他隻是在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一個令他牽掛、令他思念的人。
他是嫉妒的。源賴遠明明白白的知道著。
那是他灰白的世界中不同的那束光,金色的、溫暖的,也是令他不願放手的。那也是他為什麼在明知道他不是在看他並猜測他或許在透過他在看八岐大蛇的情況下仍然一口答應跟他離開的原因,久慕光明之人實在無法放棄那一縷陽光啊!
不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也讓源賴遠漸漸發現,他看的似乎不是他,也不是八岐大蛇。或許他已然足夠克製,但是那一日強過一日的失望與思念,卻是令他心底的[鬼]越來越難以壓抑——看看我啊,天羽君,為什麼您的眼裡不願意給我留下一絲一毫的位置呢?請看看我吧,我是源賴遠,並不是您所思念的那個人啊……
即使他知道他這是在撕破自己的夢境,打碎自己的希翼,但是……他果然還是寧願讓他自夢中驚醒,也不願看他就此沉淪。他會痛苦的,源賴遠清楚地認識著這一點,所以,為了讓沈硯醒來後不那麼痛苦,他願意做那一切的幻想的執刑人,是時候該結束了,天羽君。
“我和八岐大蛇都不是那個人,請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源賴遠聽到自己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