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帽子拉下來,長發傾泄,窸窸窣窣地拖曳在地上。她的鎖骨像蝶翼般清晰舒展,仿佛隨時可能撕裂出翅膀。
“咳咳……咳咳咳……”她張了張口,發出一連串咳嗽,“他、他的名字是……咳咳……雷奧哈德啊……”
安娜不知道該逃跑,還是該上前給她拍拍背。
“你還好吧……”她小心地問道。
對方咳嗽得更厲害了,她抬起手,捂住嘴。那雙手骨骼明顯,靜脈清晰,透出一股子病態。
“咳咳……咳……”她指縫間滲出血。
不是絲絲縷縷的血,而是非常濃稠的,夾雜了內臟碎塊的血。
一灘一灘灑在地上,看起來非常恐怖。
安娜屏
息不敢說話。
對方咳了大概一個膽那麼大的血肉混合物出來,才勉強開口:“你好……咳咳……我叫利維婭。就是你所知的那個……魔女利維婭。”
安娜努力回憶她的身份。
目前為止,永無魔女一共四代。
教會時代,黑巫師家族誕生了第一代魔女貝洛。
教會時代結束後,伊格納茨參與不老藥實驗,培育出第二代魔女。
伊格納茨叛出,實驗終止。
他死後幾百年,真理之環又製造了第三代魔女利維婭。
後來,利維婭失控,被聖地聯合剿滅。真理之環再度重啟實驗,製造了第四代男性魔女,也就是雷奧哈德和魈這樣的量產型魔女。
眼前之人是第三代魔女利維婭。
雷奧哈德就是從她的遺骨之中誕生的,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棕發碧眼,甚至比作為女性的她更加柔和。
利維婭的麵孔中有極具攻擊性的攝人美貌。這點完全不被衰弱的身體掩飾,相反,在軀殼頹敗後,靈魂中尖銳的棱角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安娜擔憂地問道,“是被那些人抓起來的嗎?需要我幫忙嗎?”
利維婭搖了搖頭。
“咳咳……我是從遺骨之中被召回的……我也不確定自己還剩多長時間……”利維婭咳得弓起了背,聲音越發沙啞不清,“來這裡,是為了解放我的同胞們……我的孩子們……”
用她的遺骨製造出的新生代魔女,就是她的同胞,她的孩子。她不能讓他們一輩子困在真理之環的實驗室中,像她一樣當人類擺布的棋子。
所以她把他們放走了。
利維婭往前走了幾步,因為咳嗽劇烈,身體佝僂得更加厲害了。
“我……咳咳……我沒有多長時間了。這個樣子,肯定也不能前往聖地……請問,你能否幫我做一件事?”
安娜抬起手想扶她,卻隻碰到冰冷的屏障。
“請說。”
利維婭彎下腰,在屏障前擺了一麵鏡子。鏡子裡沒有倒映出外麵的世界,而是映出一簇鮮豔凜冽的鳶尾花。
這支花栩栩如生,讓人目眩。
安娜看得入神,好一會兒才發現利維婭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沙啞的聲音飄蕩在周圍。
“咳咳……請幫我把這個帶去劍塚吧。這是獻給故人的花。我自身難保,也沒有能給你的報酬,真的很抱歉。”
安娜蹲下來,盯著鏡子看了很久。
上麵的花仿佛在搖曳。
直到吹笛人回來,她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你在做什麼?”吹笛人解除屏障,看見地上閃閃發光的鏡子,問,“這又是什麼?”
安娜把鏡子收進懷裡。
“沒什麼。”
“嗯?”吹笛人質疑地拖長音,指尖滑向她的領口,輕輕一勾就把鏡子拎出來了。
“雷奧哈德!”安娜捂住衣領,
生氣地把鏡子搶回來,“這是利維婭給我的!”
吹笛人有些驚訝:“她還沒消亡啊?我的死靈魔法不錯嘛……對了,看來這些魔女也是她放走的。真是多管閒事,弄得我一無所獲。”
安娜小心地收好鏡子。
敏銳地注意到吹笛人那句“一無所獲”。
“你是來搶永無之心碎片的。”她斷然道。
吹笛人失笑道:“當然啦,難道要放任真理之環使用它嗎……”</在利維婭眼裡,魔女們是同胞,是孩子,是需要解救的對象。
但是在吹笛人眼裡,魔女們是碎片的容器,是可以隨手殺掉的可悲玩意兒。
他本質上就區彆於正常的智慧生命。
他傲慢,自我,優越感極強,沒有任何同理心。
也許那沒有儘頭也沒有源頭的偉大力量,就鐘情於這樣超越性的存在,所以他的力量是曆代魔女之中最強的。
這樣的力量,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改變呢?
安娜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栗。
吹笛人還在小聲抱怨:“利維婭把他們放跑,不是更麻煩嗎……有多少個魈那樣的瘋子在外麵亂竄呢。真喜歡做這些拖後腿的事情。”
剛才吹笛人把安娜留在外麵,是想進去殺死所有魔女和魔法師。倒不如說,在遇到她之前,他就已經在這麼做了。
“算了,那東西安娜喜歡就留著吧。”吹笛人也不再管鏡子的事情,“這裡沒什麼可搜刮的,我們可以前往下一站了。”
“不。”安娜拒絕。
“怎麼了……”吹笛人眨了眨眼。
“先去劍塚。”安娜抱緊了利維婭的鏡子。
吹笛人微微皺眉:“你知道劍塚是什麼地方嗎?”
安娜語塞:“我……是什麼地方?”
“萬劍流峰曆代劍聖的葬劍之處,在海之角的儘頭,絕境中的絕境。”
安娜不知道利維婭為什麼要把鏡子帶去那裡。
但是吹笛人理解她的意圖:“是利維婭讓你去的?她想給舊愛吊唁吧。”
安娜見他猜中,隻能實話實話:“嗯……是她讓我幫她把鏡子送過去。”
吹笛人無奈地歎氣:“真是受夠了,這有什麼用啊。她快消亡了,她喜歡的人也早就死了。為這種形式上的東西讓彆人奔波,真是無理取鬨。”
他頓了頓,又問:“她說了給你什麼報酬嗎?”
“她說她拿不出報酬。”
“你就被這種話騙了?”吹笛人點點頭,“真不錯。”
安娜臉漲得通紅,卻不知道怎麼反駁他。
吹笛人抬起她的下巴,那隻碧色眼睛光芒流轉:“所以,隻要在安娜麵前裝可憐就能得手,我學會了。”
“討厭鬼!”安娜推開他。
吹笛人挑了挑眉:“沒有報酬就不成立契約,你可以直接把它扔了。我反正絕對不會浪費力氣去劍塚。”
安娜哼了一聲:“這是道義上的契約,跟你的代價魔法沒有關係。你不想去的話,我可以跟瑞恩一起去。”
“不行,安娜要跟我一起走。”
“我要去劍塚。”
吹笛人用陰鬱的口氣說道:“比起我,安娜還是更喜歡隻見過一麵的魔女呢。”
“不是的,是因為她快要死了,她交代我的是遺願,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安娜反駁說,“如果我死了,埋在特彆危險的地方,雷奧哈德也覺得每年來給我獻花是無理取鬨嗎?”
吹笛人被她的問題難住了。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為什麼要打這麼不吉利的比方?”
“不是不吉利的
比方,人都會死的。”
“……”
吹笛人沉默。
安娜見他不說話,立即震驚了:“雷奧哈德真的覺得我無理取鬨嗎?不會來給我獻花嗎?”
“不是……”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拿她自己當例子。
聽著怪討厭的。
“對不起,無理取鬨的安娜要自己坐電梯回去了。”安娜繞開他走進電梯,“請從不無理取鬨的雷奧哈德自己想辦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