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出很多血,身體也沉沉落在地上。
無數揚起的觸須在這一刻如鍘刀般落下!
安娜無處躲藏,正在絕望之時,卻看見空氣中漾動起碧光。
“雷奧哈德……”她驚喜地抬頭,眼前擋下觸須的並不是雷奧哈德,而是獅子瑞恩。
它一口咬下觸須,但是觸須斷裂的地方迅速重生,又一次朝著安娜襲來。獅子勇猛地撲咬,雖然有些捉襟見肘,卻一點也不退卻。
安娜知道,這樣拖延下去,她和瑞恩說不定都會變成祭品。
必須趕快逃走。
“拜托了拜托了……”她按著自己無力的雙腿,那股幫助她掙脫觸須的黑魔法此時很是沉寂,安娜咬牙道,“幫幫我吧,我想……我想站起來。”
對,沒錯。
就像安娜很了解吹笛人一樣,吹笛人也能輕易洞悉她的想法。
她想站起來。
一直都想站起來。
但是因為承受不了“無法再站起來”這件事,所以她勸說自己,就算失去雙腿也沒什麼,她並不在意。
她在意的。
“對不起,一直以來都在否認、在說謊。”安娜的手撐著地麵,血從下頜淌到地上,被疼痛刺激出來的眼淚也一點點落下來,“我還是想站起來。用這雙腿,穩穩地踏著地麵。”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視線被淚水模糊,她看見蕩漾的碧波扭曲了空間,周圍逐漸染上溫柔的祖母綠。
一點黑色裂紋逐漸擴大,熟悉的黑鬥篷和花襯衫在風中獵獵飛揚。
兜帽落下後,褐發碧眼的年輕男人懸浮半空。
他身形纖瘦,在大量汙穢的觸須麵前顯得如此渺小。
但是他一出現,所有飛舞的觸須都凝滯了。
瑞恩傷痕累累地落地,獠牙都被腐蝕得不像話了。它往後瑟縮,剛才麵對觸須的勇猛已經消失不見,它看向吹笛人的眼神中充滿恐懼。
“願望收悉。”吹笛人奏響竹笛,低柔的眼神落在修德·梅的信徒身上。
請安息吧。
碧波蕩儘邪祟,空間中的一切重歸寂靜。
有一根殘存的觸手撲安娜,她抬腳把它踩斷了。+杰米哒.
吹笛人從空中落下,剛才還平靜溫和的神色一下就變得恐怖起來。
“你哪裡在出血?”他擦了擦安娜的下巴,袖子下的手微微顫抖,“腿怎麼樣?對不起,我應該注意到的……我……”
他發現安娜不說話。
“喉嚨?”吹笛人摸了摸她的下巴,“沒事……等會兒想辦法。我們還有一點藥。”
他不能治療。
這件事在冥河就已經確認了。
因為他的魔<法是代價魔法,而不是單純的元素魔法。安娜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沒法付出治愈她的代價。
“咳……咳咳……”安娜指了指地上的輪椅。
道林已經屍骨無存,他輪椅的位置散落著一些礦石,應該是他從礦山收集而來的。這些礦石也就是“封印石”,能夠抵消修德·梅的黑魔法。或許它們有用。
吹笛人撿起石頭交到她手上。
這些石頭一入手就消失不見了。
安娜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皮膚,摸了摸,又摸了摸,一點粗糙感也沒有,石頭像水滴入大海般消失不見。
“腿……”安娜含糊的聲音裡含著幾分驚喜。
安娜低頭,發現自己的小腿皮膚逐漸變得飽滿、水潤,那種乾枯的顏色消失了,盤踞在上麵的黑魔法也隱匿不見。
封印石居然真的生效了!
“你能說話了?”吹笛人連忙問道。
“好、好像……咳咳……”安娜試了幾次,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好像可以了。”
“彆著急,等恢複一下再說。”
他給安娜喂了點水,獅子在一旁舔舐受傷的地方,時不時抬頭看他們一眼。十幾分鐘後,安娜的喉嚨終於恢複了,她也能重新開口說話了,隻不過聲音有幾分細弱,聽著怪人讓心疼的。
“我一到礦場就發現不對勁,那裡根本沒有真理之環的魔法師。之前沒有認真找過,以為我沒見著他們,是因為他們藏身在幕後。但是這次認真找了一下,結果找到了他們的屍骨,就在我們發現的廢棄礦道附近。”
雖然項圈是真理之環的東西,但是魔法師們根本就不在。
因為他們被道林獻祭了。
他們試圖挖開封印石,設法控製修德·梅。
修德·梅也想逃出封印,又不受這群人控製。
於是兩方開始角力,最後修德·梅控製了道林,以他為傀儡,獲得了很多祭品。這些祭品給修德·梅帶來力量,讓它能夠殺死駐留在這裡的魔法師。
本來挖礦就是個漫長的差使,魔法師們一般幾年才跟南大陸聯係一次。
所以那邊暫時不知道這裡的情況。
其實這片礦區早就換了個主宰,原本是囚徒的修德·梅開始控製掘金者們為它挖出一條越獄通道。
“它現在怎麼樣了?”安娜問道。
“我去的時候正好跟它對峙,但是你這邊出事了,所以……”
“它逃跑了……”安娜有些
冷。
吹笛人給她披上自己的鬥篷。
鬥篷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裡層很柔軟,細細密密地貼著她脖子上的肌膚。剛才觸須上那股惡心又刺人的觸感終於消除了一點兒。
吹笛人安撫道:“沒事的。它隻會去找聖地麻煩,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但它看起來是非常邪惡的存在。”安娜瞪了它一眼。
吹笛人立即反應過來:“明白了!我會給安娜報仇的!它就算逃到海之角都
沒用,我一定會把它的每一根觸須剪下來喂給瑞恩。不要生氣了。”
“不是……”安娜有點窘迫,“不是讓你說這種話的。雷奧哈德真討厭!”
吹笛人摸了摸鼻子,實在想不明白自己討厭在哪裡。
“這裡暫時解脫了,但它可能會危害彆的鎮子。”安娜又搖了搖頭,“算了……雷奧哈德說的也對,我們管不到每一個地方。”
她抬起頭,抿了抿嘴:“謝謝你來救我。”
“我已經來得很晚了。”吹笛人想朝她微笑,但是看著她的樣子實在笑不起來,隻能抿了抿唇。
他有點理解安娜這個表情的意味了。
“雷奧哈德一直很及時。”安娜悄悄握住他的手,“是我太沒用了,如果我像瑞恩一樣……”
“不行,你如果有兩個頭,我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笨蛋!雷奧哈德果然是笨蛋!”安娜立即甩開了他的手。
吹笛人這才笑起來,緊握著她不放,然後順勢把她推倒在沙發上。
他們離得很近,幾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離。
吹笛人輕輕蹭她:“安娜確實有個缺點。”
安娜微怔。
吹笛人又蹭了蹭她:“那就是太讓我掛心了。每次離開你身邊,我都要提心吊膽。”
“雷奧哈德……”安娜有點臉紅。
她側過臉,露出頸後的玫瑰花瓣,它染血後越發嬌嫩欲滴,在皮膚上透出汗津津的剔透感。吹笛人忍不住低頭輕咬,他嘗到微鹹的汗味,但是一點也不覺得臟,反倒有種莫名的牽動荷爾蒙的熱烈氣味。
“你!們!把!我!的!屋子!!怎麼了!!!”
震耳欲聾的吼聲打斷旖旎的氛圍。
+杰米哒.
安娜連忙從沙發上爬起來,吹笛人也坐正身體。
崔弗萊大叔扛著鎬頭,正絕望地看著自己千瘡百孔的房屋。
“抱歉。”吹笛人拉起兜帽,聲音毫無波瀾,“給你添麻煩了。”
崔弗萊揉了揉眼睛:“你是……”
“他是男的,一直在騙你的感情!”安娜大聲道。
吹笛人想說什麼,卻被安娜按著頭道歉。
“對不起,我們會幫您把房子修好的!”安娜嚴肅地鞠躬,“都是我們剛才鬨得太厲害了!”
崔弗萊一臉痛苦:“你們到底乾什麼了……”
鎮上大部分人而言,今天隻是普通的一天。
但是安娜和吹笛人知道,長久以來束縛著這個鎮子的契約已經被解除了。他們隨時都可以走出去。安娜上街到處去說,可是沒有幾人聽她的話。+杰米哒.
對於這裡的人來說,畫地為牢的恐怖慣性,或許比修德·梅的存在更為可怕。
畢竟過去的幾代人中,也隻出了西亞斯夫婦一對反叛者。
吹笛人當然不會乾涉這些。
安娜也沒有強求。
她說:“沒關係,既然有第一對西亞斯夫婦的出現,那就一定會有第二對。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走出這裡的。”
“你真是樂觀啊……”
“不,不是我樂觀。”安娜看向遠處,崔弗萊大叔正在搬運修房子的材料,“而是我知道,人類永遠都會為自己找的
一條出路。一直都是這樣的。”
吹笛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本來說著絕對不動手的崔弗萊,此時正殷切地搬運著東西。
西亞斯正背著孩子,跟在他背後推車。
這幾天,兩人在道林的葬禮上認識,崔弗萊對這位飽受歲月摧殘卻仍堅韌不拔的女性肅然起敬。
他們倆最近關係越來越好了。
“或許吧……”吹笛人若有所思,“人類總會找到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