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搖了搖頭。
“我夢見了帝國官員……和伊德莎。”
吹笛人的表情微微凝重起來。
安娜緊緊抱著自己,將下巴抵在膝蓋上:“伊德莎是怎樣的人呢……我原以為她與我很像,但是……這個夢向我展示了不一樣的東西。”
“這隻是個夢罷了。”
吹笛人當然知道伊德莎是怎樣的人。
離開雪之庭之前,他問過其他的主事修女,她們說一些關於伊德莎的事情。
伊德莎是最接近榮光修女的人。
因為平時要準備祭祀什麼的,所以榮光修女傳授了她神術。她自己也很喜歡研究教廷的秘儀,對各種道具的使用十分純熟。
按理說一個又會神術又懂秘儀的人,在雪之庭應該非常受人矚目才對。
但是伊德莎非常低調。
她隻在祭典期間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因為祭典一年也隻有幾次,所以伊德莎平時都像透明人一般,沒有人知道她的蹤跡。
這也為她的秘密行動提供了便利。
她經常離開雪之庭,聲稱是為了尋找祭典用的材料。
其他修女都沒有質疑過她的忠誠。
因為她平時確實是一個沉默低調,又兢兢業業的人。直到她摧毀聖靈的殿,用身體誕下凡庸之人的種,雪之庭才意識到,原來她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伊德莎早就已經在勾結外人了。
榮光修女給了她一個詛咒,但是這個咒術沒能殺死她。
按照吹笛人的推測,她現在應該還活著。
馬戲團背後的主謀或許就是她。
吹笛人並不想把這些告訴安娜。
因為她平時非常堅強獨立,但也並不是沒有對母親的向往。
如果“母親”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麼美好,相反,她是一個大惡人。
或許安娜會接受不了。
吹笛人不知道安娜的承受能力。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這麼多年以來,活著的伊德莎從來都沒有嘗試找回過安娜。
安娜小時候已經被拋棄過一次了。
不能讓她在長大後,又一次感受到“被拋棄”的痛苦。
“安娜,彆想了。我們再去食子井看看吧?”吹笛人清理了火堆,輕聲問道,“或許這裡的事情解決了,安娜就不會再做那樣的夢了。”
安娜撐起身子。
“也許吧,看見這麼多失去孩子的父母……也很難不胡思亂想。”
他們又一次前往食子井。
這次,井口又已被冰封住,裡麵空蕩蕩的,沒有水也沒有屍骨。
周圍隻有一座孤零零的冰屋。
那個屋子就是卡米奧以前住的屋子。
不過現在這座房子已經沒有人住了。他的母親覺得這裡會勾起過去的回憶,實在是令人痛苦,所以選擇搬離這裡,去村子另一頭的地方住。
“這裡以前舉辦過葬禮。”安娜走近那座房子,看見前麵的花籃。
附近是找不到鮮花的,他們用一種彩紙紮的花來代替花朵堆放在花籃裡,以此寄托對亡者的悼念。
花籃被冰結住,安娜撥弄了一會兒,沒能把它拿出來。
“彆碰這種不吉利的東西。”吹笛人皺眉道。
“雷奧哈德,明明說世界上沒有神,卻比誰都迷信。”
吹笛人語塞。
他以前是不迷信的。
但是遇見安娜之後,他總是覺得生命非常脆弱,要小心翼翼地嗬護,就連一點點虛無縹緲的厄運,仿佛會都能把她帶走。
“死去的孩子們都會去哪裡呢?”安娜歎息道,“如果像修道院說的,他們都去了天堂就好了。”
“現實一點,沒有這種地方。即便是伊格納茨那樣的魔導師,也隻能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滯留在冥河裡。”
安娜氣憤地瞪了吹笛人一眼。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了簌簌的腳步聲。
“啊……我的孩子……”
兩人聽見聲音,都轉過頭來。
卡米奧的母親蹣跚著走到冰屋麵前。
安娜連忙站起來,擦了擦手:“真對不起,我隻是想看看裡麵的花……”
“沒關係。”這個女人臉上已經布滿了淚水。
她在花籃麵前跪下。
“我可憐的孩子啊,他是多麼的痛苦。墜進了深井之中,不斷呼救,可是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他小小的身體,就這樣一點點變得冰冷僵硬了……”
這女人臉上的哀痛把安娜也感染了。
她遞出一張白帕子,認真勸慰:“這一定是一口邪惡的井,吃了這麼多孩子!”
吹笛人忍不住道:“你剛說過讓我彆迷信……”
女人擦了一把淚:“邪惡的井?不,這隻是一口普普通通的井。真正邪惡的是那些取笑我的人。”
安娜和吹笛人同時一怔。
“取笑你的人?”安娜小心翼翼地問道。
女人不再提這件事。
她在原地哭了很久很久,才起身離開。臨走前,她把手帕還給了安娜。
“給我。”吹笛人從安娜手裡拿走了手帕。
“你不覺得她剛才的話有點怪嗎?”安娜擔憂道,“我們是不是要去鎮上問問?或許真的有人欺負她和她的孩子……”
吹笛人知道安娜喜歡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他揚了揚手裡的帕子:“在此之前,我們先研究一下這個。”
吹笛人拿出了他慣用的血緣魔法。
這是消耗能量比較小,但是又需要很高技藝的魔法。之前尋找丟失孩子父母的時候,他已經用過一遍了。
這一次使用,是想看看卡米奧埋骨何處。
吹笛人解釋給安娜聽。
安娜猶豫道:“他已經死得夠淒慘了,我們還要去打擾他的亡魂嗎?”
吹笛人選了一個安娜可能會比較接受的說辭。
“我想,如果他還活著,肯定也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同伴一個個接連消失吧。”
安娜立即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他會願意幫忙的。”
帕子上沾著卡米奧母親的眼淚,而這眼淚能夠幫助他們找尋到卡米奧的位置。奇怪的是,吹笛人施法之後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骨。
吹笛人沉思:“他的屍骨已經不在附近了。”
“是被大雪埋的太深了嗎?”
吹笛人沉默著搖頭。
他拿著帕子,圍繞冰雪小城轉了一圈,哪裡都沒有反應。
安娜想了各種各樣可怕的可能性。
“被海浪衝走了?”
“這個附近雖然有海,但是海麵已經結冰了,最多能找個小洞釣釣魚。如果是燒成灰被衝走,倒還有點可能。”
“被野獸吃掉了?”
“……好像這邊也沒有大型野獸。”
“被井吃掉了?”
“井裡沒有屍骨的氣息。”
“被大家分著吃掉了?”
吹笛人拖住安娜的臉:“……不是,如果被吃掉了,他的氣息會在各種各樣的地方。還有,你不許想這麼可怕的事情。”
安娜被他擠得嘟起嘴。
“但是根據過去我們遇見的各種事情來看,這種可能性還挺大的。”
吹笛人鬆開手:“總之是離開了魔法偵察的範圍,或者是徹底被什麼東西消滅掉了。你不是想要去問問鎮上的人,有沒有誰欺負卡米奧和他的母親嗎?我們現在可以去了。”
他們憑借吹笛人這副無往不利的好相貌,順利問出了不少情報。
“欺負他們?這小地方可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們彼此之間都很照顧。”
“不可能!這裡人少,大家或多或少都沾親,絕對不會欺負他們的。實際上,卡米奧家的房子還是大家一起幫忙蓋的呢。”
“如果我們討厭那孩子和他母親,會為他送去花籃,哀悼三天三夜嗎?我們所有人都去了,一個也不少!要我說,是那孩子的母親討厭我們才對!”
“對,我記得我們前去哀悼的時候,那女人還一個個勁兒地指著我們罵。”
安娜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罵你們呢?”
“真莫名其妙,我怎麼會懂?”
另一人應和說:“她說我們都不懂她的傷悲!我們來這裡不過是為了嘲笑她!因為當時她剛剛失去孩子,我們覺得她有點瘋癲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沒有在意……後來……”
後來?
講述的人壓低了聲音。
“後來,參加葬禮的人,也一個個失去了孩子。”
“仿佛就是在印證她那句話……”
——你們根本不懂我的悲傷,隻有等你們都失去了孩子才能真正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