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前往海之角的旅途實在太漫長了。
除了寒冷之外, 更讓人受折磨的是空寂。
沒有聲音,沒有顏色, 沒有活著的生命,吹笛人和安娜仿佛行走在一個被造物主抹去的世界中。
“雷奧哈德, 你累了嗎?我可以自己走。”
吹笛人搖了搖頭:“你在質疑我的身體嗎?”
“……沒有。”
要說不累, 那是不可能的。
吹笛人手累了,腿累了, 眼睛也看這些白雪看累了。
“能夠像這樣抱著安娜是很幸福的事情。做幸福的事情,永遠都不會感覺累。”
“雷奧哈德真是油嘴滑舌。”安娜這麼說著,卻主動伸手環住了吹笛人的脖子, “……如果……如果去劍塚很麻煩,我們可以先不要去。相信利維婭也不會介意的。”
雖然來之前一直想著——等安娜見識了海之角的恐怖,就不會再想去劍塚了。
但是當安娜自己提出這一點的時候,吹笛人又有點賭氣:“沒關係,順路而已。我們就往那邊去吧。等到了南大陸再繞回來,那就太麻煩了。”
“不要逞強。”
“我沒有。”吹笛人有些無奈地笑了, “是因為目前為止遇到的敵人都太不堪一擊嗎……安娜對我的實力好像並沒有清晰的認知。”
“謹慎點好。”安娜疲倦地閉上眼,周圍的白色讓她產生了暈眩, “我最近老是做噩夢,總覺得很不祥……”
吹笛人把她的腦袋壓向自己胸口:“不要迷信,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安娜深深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意識有些迷蒙。
在礦鎮, 封印石解除了她腿上的詛咒。伴隨詛咒消失的好像還有她記憶的枷鎖。後來前往雪之庭, 平靜充實的修道院生活, 更是緩慢地將這些記憶牽拉出來。
到食子井後,這股記憶徹底爆發。
安娜開始不斷夢見從前的事情。
伊德莎,帝國官員,顛簸的船和簡陋的洗禮……
“這樣就可以了嗎?”安娜感覺自己被騎士抱著,正在進行某種宗教儀式。
“是的,這樣就好了。”
伊德莎的聲音。
安娜拚命扭過頭去看,入眼是伊德莎有點驚訝的神情。
“她好像想讓您抱著……”騎士有點尷尬地用毯子裹緊了安娜,“好了好了,彆鬨了。”
“沒關係。”伊德莎平靜地擺手,從騎士這裡接過安娜。
安娜的臉又一次貼上了她胸口的十字架。
隻不過這一次十字架有些溫熱,應該是一直被她握在手裡。
“洗禮是入教的儀式,你以後就會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伊德莎竟然微微露出了笑容。
騎士不知好歹地問道:“您不是已經脫離教會了嗎……”
“我隻是脫離了雪之庭。”伊德莎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看著騎士,冷硬地說道,“雪之庭是借神之名的虛假修道院,由魔女坐鎮的汙穢之地。”
騎士連忙彌補道:“對對對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從來沒有質疑過您的信仰!”
安娜忍不住笑了。
她這“噗嗤”一聲讓伊德莎有些僵硬。
伊德莎低下頭緊緊盯著她純真的笑臉,仿佛像是看見了什麼離奇的怪物。
“……真是奇怪的家夥。”
她匆匆把孩子扔回給騎士,然後逃似的離開船艙。
“伊德莎大人真有夠討厭小孩子的。”騎士搖晃著安娜,試圖逗她笑,但安娜一離開伊德莎的懷抱就大哭起來,口中不停喊著“媽媽”。
騎士手忙腳亂地捂住她的嘴:“噓噓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要是當著伊德莎大人的麵這樣叫,她肯定會把你塞進鐵處.女裡紮死。”
安娜被嚇得大哭起來。
騎士更加手忙腳亂地安撫她。
伊德莎的信仰很堅定。
利用聖潔之軀誕下繁庸的血脈,已經非常違背她的信仰了。假如這孩子還天天流著口水追在她背後喊“媽媽”,她一定會氣得想殺人的。
“彆哭了,彆哭了!”騎士從來沒乾過這活兒,他越哄,安娜哭得越大聲。
“怎麼了?”哭聲把伊德莎吸引回來。
騎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事,小安娜可能餓了,我馬上去喂她。”
“給我吧。”伊德莎伸出手。
“什、什麼……”騎士結結巴巴地問。
還沒等他說完,伊德莎已經從他手裡接過了安娜。
“我來看看是不是受洗的時候受了傷。”她平靜地說著,抬頭看了騎士一眼,“你還愣著乾什麼?去把洗禮的東西收拾一下。”
騎士匆匆抱著各種器具離開。
這間狹小的船艙裡隻剩下安娜和伊德莎。
安娜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伊德莎的臉:“媽媽。”
伊德莎露出複雜的神色。
她沒有像騎士說的那樣,把安娜塞進鐵處.女裡麵紮死。
“不要這樣叫我。”她的聲音非常冷硬,“要叫伊德莎修女。”
“媽媽!”安娜傻乎乎地笑起來,還朝伊德莎張開手求抱抱,“媽媽!媽媽!”
……
伊德莎把安娜放下了。
因為天氣太冷,安娜睡得不太踏實,夢境的後半段也非常朦朧。
她隱約記得,伊德莎把她放下之後,她從椅子上滾下來,摔了個大跟頭。伊德莎發出少女似的尖叫,迅速躬身把她撿起來。安娜哭了一會兒,邊哭邊推伊德莎,不想再讓她抱了。伊德莎用各種各樣的光芒打在她身上,確認她完好無損後才鬆開手。
“……安娜,醒一醒。”
安娜揉著眼睛,吹笛人的身影逐漸從朦朧變得清晰。
“你又在喊‘媽媽’了。”吹笛人猶豫著補充,“而且……還喊了伊德莎的名字……”
安娜不得不承認:“最近……總是夢見她……”
吹笛人表示理解:“畢竟經曆了食子井的事情,會懷念起自己的母親也很正常吧。”
“……可是我以前從來沒夢見過她,也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安娜並不像吹笛人。
吹笛人對利維婭的一生可謂是了如指掌,而安娜對伊德莎一無所知。
伊德莎是好人嗎?還是壞人呢?
關心她嗎?還是拿她當工具使用呢?
安娜不知道。
她相信如果夢境是真實的記憶,那麼伊德莎應該是愛她的。雖然她強大冰冷又威嚴,但是她看見安娜哭泣時,一瞬間卸下防備的脆弱神色,安娜也清清楚楚地記得。
安娜疲倦地問道:“還有很遠嗎?”
“抬頭看看吧。”
安娜睜開眼,往遠處眺望,地平線上匍匐著一條黑色的線。它像一道裂縫似的劃在天空中,裡麵飄蕩著一道道鋒利的光芒,暴雪飄進裂隙之間,轉眼就被撕碎了。
曆代劍聖的埋骨之地就在眼前。
“萬劍流峰沒有派人看守嗎?”安娜從吹笛人懷裡跳下來。
吹笛人連忙牽住她的手。
“他們的精銳都在海麵上搜尋我的蹤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