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人之所以會這麼認為, 是有原因的。
先就說, 能被關到這個地方來的,從古至今,據她所知的, 都是犯了大錯的人。所以,才會被關在這裡, 每天遭受一次忘川水對靈魂的侵蝕。
肉.體上的疼痛,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魂體帶來的那種痛的。
上一次, 錢小多被關了進來。讓她意外的發現, 這對所有魂體都有用的忘川水居然對她無效!更讓紅衣女人意外的是, 才被關了兩天,錢小多就給帶走了。
起初,紅衣女人沒覺著錢小多是被放了。畢竟能被關在這裡的人所犯下的錯, 怎麼可能才被關了區區兩天,就能完事的。
她更認為, 是錢小多私自釣鬼的事, 被地府發現了。
彆看這裡空蕩蕩的,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有。但其實, 地府那邊若是想要知道這邊的情況, 隻需要那些大能用神識以探查便可知。
直到今天, 錢小多又被傳送回來了。
對比上一次的離去, 這一次被傳送回來的錢小多身上顯然多了不少東西。這些東西,不該是一個被帶走了的犯人能自己準備的。
尤其是錢小多對她說,“上一次......”
這說明了, 錢小多之前的被帶走,壓根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在忘川河水裡麵釣鬼被發現帶去處罰了。而是讓她震驚又意外的——放走了。
能在被關到這樣一個地方來後,又僅僅是被關了區區兩天,而且就連關著的這兩天都在試圖挑戰地府的規章製度,最後反而就這麼被地府輕易的給放了的人,免不得引起紅衣女人對其身份的懷疑了。
比起錢小多是犯了多大的錯,才能一而再的被關進這裡來,紅衣女人覺得,這更可能是有人在暗中保護著她。
這個地方,雖然看起來刑罰很重,但顯然,這種在外人眼裡的重,對錢小多來說,卻是什麼都不算的。
*
錢小多可不知道,她無意間的一句話,對麵的紅衣女人便能想得這麼多,這麼深。
若是知道了,錢小多估計也很想翻個白眼,吐槽一句,“屁的有人保護呢!”
要是真有人在暗中護著她,怎麼這麼多年來,她卻什麼都沒有覺察到?
但此刻,對麵的紅衣女人,頭一次主動跟錢小多說話了。
“你犯了什麼錯?”跟上次一樣,紅衣女人一開口,聲音就帶著幾分沙啞。這是因為她長時間沒說話,才導致的。
錢小多將嘴裡的乾脆麵嚼的咯吱咯吱的響,“抓了幾個人販子,用了點術法。”在她看來,這並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唔,這牌子的乾脆麵挺好吃的,下次出去了,一定要多買一些。
錢小多三兩下就將一整包乾脆麵吃完,然後拿了個塑料袋出來,把吃剩下來的乾脆麵袋子丟進去。緊跟著,紅衣女人又看到錢小多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塑料盒。
打開塑料盒,裡邊居然是提前切洗好了的各種水果。上麵還貼心的準備了小牙簽,這會錢小多一手抱著盒子,一手拿著牙簽插著水果吃的格外的香甜。
那悠閒自得的小模樣,哪裡有一點被關押犯人的感覺啊!
於是這情形,看得紅衣女人默然了。
“誒,你是怎麼被關押進來的啊?”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錢小多覺得對方先問了自己問題,她回答了再反問對方,應該不算打探**了。
然而這一次,錢小多等了許久,也沒能等到對方的回答。於是,她忍不住朝著對麵看了一眼。
卻發現,對麵籠子裡的紅衣女人,又恢複了之前的坐姿。背對著她,一動不動了。
錢小多,“......?”
對於紅衣女人的轉變,錢小多有點詫異。
什麼情況?
是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可是不能說的話,那就不說唄!至於被問了後,又開始不搭理人了麼!
錢小多鬱悶的拿出符篆,將之前收在裡麵的一塊大大的防水布拿了出來,動作麻利的將這塊布在籠子裡圍了一圈。完了為了方便透氣,錢小多還往籠子頂端的防水布上麵,紮了幾個小孔。紮完後,才把氣墊床給拿了出來。這床的尺寸,是她跑了好多家超市才給買到的。這會一被從符篆裡拿了出來,立刻占據了大半個籠子。
將床給整好後,錢小多又拿出了一床被子和枕頭,舒舒服服的躺下去了。
哎,這涼風徐徐的,正好適合她睡一覺。於是,躺下沒多久,錢小多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這時候,對麵籠子裡的紅衣女人,忽然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
她是怎麼被關進來的?
無外乎,也是犯了錯啊.....紅衣女人的眼睛,無神的盯著前麵風平浪靜的忘川河,整個人的思緒,卻已經飄回到了過往......
*
“秦卿!你聽我說,攔住你不是為了彆的,是不想你去犯錯!”站立在她對麵的好友,神色焦急的解釋,“你應該清楚,像我們這樣的人,已經見多了這樣的場景,就更應該對人類的生死習以為常!有些事,有些人,你不能乾涉太多......”
是的,她很清楚。
從她踏上修行這條路起,她就見多了各種生離死彆。
是人,就總會有一死。
而那些滯留在陽間的魂體,哪一個不是因為各種不舍,各種執念,才會徘徊不肯離去。
可不論這些執念是愛,是恨,是怎樣的不舍......到時間了,它們就該回到它們該回去的地方......過奈何橋,照孽鏡台,重新進入輪回。
她是修士,更是地府的職員,有些事,她就不能插手的。
然而耳邊傳來的是震耳的馬蹄聲,是兵器交碰的刺耳聲,是各種廝殺後的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哀嚎聲......還有那迎麵吹過來那帶著濃濃血腥味的風聲......
秦卿就站立在他們的上空,看著地上躺了一片的屍體......這些屍體裡,有士兵......士兵們身上有被箭射死的,也有被刀砍死的......但是在他們死後,手裡麵卻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武器!
因為就算是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他們也在用他們最後的力量,在堅持著自己內心的信念!在保護著自己想要保護的家園!保護著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在這些士兵們屍體的旁邊,還有一大片的普通百姓的屍體。
秦卿低頭往下看過去,除了屍山,便是血海......使得她的眼睛裡,也氤氳出了一片刺眼的紅。狂風呼嘯著,她仿佛聽到了著一波又一波的亡靈在哭泣!
可就跟她好友說的一樣,秦卿不僅僅是不該,也是不能去插手的!
或許這樣的戰爭在很多人眼裡看來,太過慘烈。可對於地府這邊來講,這是他們陽間人該走的路。
秦卿要學會正視,更要學會漠視。
好友還在對麵對著她繼續勸說,“你這一刻覺得他們的遭遇淒慘,但其實他們隻是結束了他們短暫的一生......等回到地府後,他們照樣還能入輪回,重新回到世間生活......但是,你一旦插手,你該知道,等待你的後果將是什麼!”
所以再是慘絕人寰的場景,其實也就這一瞬......過了就過了。
可秦卿插手了,她的處罰,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好友的良苦用心,這一刻的秦卿,全都感受到了。於是,她忍不住一臉痛苦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少將軍!”一道悲愴的聲音,驟然響起。
阿徹!
秦卿心頭猛的一跳,迅速放出神識在下麵搜尋了起來。
當初在知道這場戰爭避無可避的那一刻,秦卿就偷偷的在韓徹的身上留下了印記。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如今他可能遭遇凶險,秦卿立刻憑著這個印記,開始尋人。
有印記在,秦卿很快就找到了韓徹所在的位置。
隻見他站立敵軍重兵包圍之中,胸口處還有未斬斷的箭矢。鮮血汩汩的往下流淌著,他卻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口,右手執著長劍,奮力的擊殺著圍擊他的敵軍!
秦卿還看見,在他正對麵的馬背上,有人已經拉滿了弓箭,瞄準了他的腦袋......
這弓箭一旦射出,韓徹哪裡還能有命在!
如果說,先前發生的那些已經使得秦卿內心糾結無比,那麼此刻的一幕,便是成了點燃火.藥的那根引火線。
於是,秦卿的雙手飛快的掐動了起來,一道法訣朝著下麵的戰場打了過去!
縱使這一次,她的貿然插手的後果是她要因此受到處罰,但在此時此刻,秦卿是絕對接受不了韓徹在自己眼前死去!哪怕,他死了,還能再入輪回。
可不論是她,還是對他,終究還是一樣了。
她所喜歡的,是這一世的他。他所欽慕的,也是喜歡著他的她。可如果輪回了,哪怕靈魂還是原來的那一個,但是彼此之間的那些記憶,卻是都沒了。
秦卿不願意,這對韓徹不公平,對重新入了輪回的他,也一樣不公平。
秦卿的動作來得太快太突然,以至於她身側的好友在發現的那一刻,已經來不及阻攔了。
“秦卿!”好友焦急無比的再次大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秦卿非但沒有因此停下來,反而整個人朝著戰場那邊飛了過去!
瞬間,就讓好友好友接下來的話,全都給咽了回去。
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秦卿這一刻,是抱著一顆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了。
她既然已經插手了,反正插手一個是插,插手一群也還是插......左右不管救多少,她都是要受到地府的處罰了。既然如此的話,那便插手到底吧!
更何況,她比誰都懂韓徹。
如果今天,她隻救下韓徹一個人,哪怕往後餘生,他們能夠一直在一起,但這也會成為韓徹心裡最大的遺憾。
在秦卿投入戰場救人的時候,好友就站立在半空,靜靜的看著。
他實在是很不能理解秦卿的行為......秦卿在這種情況下救人,已經是犯了地府的製度了,結果她救了一個還不夠,她居然打算全救下來!
要知道,這可是戰場!
秦卿的這種插手,比起普通的觸犯地府製度更嚴重!這不僅僅是嚴重影響到了陽間的秩序,更很可能會影響整個時代的氣運!
這麼大的錯犯下來......秦卿她還能有活路嗎?
想到這裡,好友忍不住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拳頭,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愧疚當中。
他錯了,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應該想辦法將秦卿攔住的......
這時候,下麵戰場中的韓徹,眼看著一道呼嘯的風伴隨著一根泛著清冷寒光的金屬箭頭對準他的眉心飛速而至......速度快到,在他發現的這一刻時,想要閃躲卻已經來不及了。
韓徹心驚,他以為自己今天注定是躲不過這一劫了。
死亡,他從來都沒有畏懼過。
甚至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告訴過他,保家衛國,是他們韓家一生的使命。所以對於韓家的男人來講,戰死沙場一點都不恐懼。
隻是.....他若是就此死了,那他身後跟著他一起浴血奮鬥的士兵該如何?那些等待著他們的庇護的百姓又該如何?還有......韓徹的眼前,出現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怔愣片刻後,韓徹很快便發現,這不是他的錯覺!
那抹紅色的身影此刻就站立在離他的身側,一隻白皙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本該射向他眉心的箭羽。
風把她的長發吹得飄起,那發絲更是有一些頑皮的飄到了韓徹的臉上,給他帶來一陣麻麻的觸感。對方側對著他的臉,忽然轉了過來,衝著他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輕聲對他說了一句,“阿徹,我陪你一起......”
秦卿是修士,而且是有著超高修為的修士。她的出手,很快便扭轉了戰局。
戰爭結束的那一刻,韓徹這邊雖然死傷慘重,卻終究還是勝利了。
那些士兵,那些普通百姓,並不知道秦卿的真實身份。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對秦卿的搭救,卻是發自肺腑的感謝。
“神仙,你是神仙姐姐嗎?”有稚童被大人抱在懷裡,仰著小臉問她。
秦卿衝著小孩微微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回答道,“我不是。”
“可是你能飛!”稚童堅持著自己的固執,“我都看到了,你在那裡飛來飛去,就能把壞人全都給打跑了!”
這話逗樂了秦卿,哪怕她深深的知道,很快地府那邊對她的懲罰即將來臨,但是在這一刻,她異常覺得輕鬆和快樂。
“卿卿!”是韓徹在喚她了。
秦卿朝著韓徹走了過去,溫順的把手放在了他伸出來的手上。兩人手牽著手,繞過了人群,走到了小河邊緊緊的挨在了一塊,坐了下來。
坐下後,秦卿先開了口,“阿徹,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有!
在經曆了今天的事情之後,韓徹有很多的問題,都想要去問秦卿。
但是這些問題,韓徹不想在秦卿不願意說的時候去問她。所以在秦卿問出這樣的話後,韓徹笑著對她說,“沒關係,等你什麼時候願意告訴我了,你再跟我說就好了。”
這話一出來,秦卿心被狠狠的觸動了一下。她怔怔的看著眼前一臉溫柔的韓徹,鼻頭一酸,視線就變得漸漸模糊了起來。
韓徹頓時一下子就慌了,可他不知道秦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此時此刻的他,隻能慌亂的從身上拿出手帕,手足無措的替她擦著眼淚。
眼見著眼淚越擦越多,韓徹終於忍不住了,小聲的輕哄著,“你,你彆哭啊......有什麼事,你跟我說......”
結果這一句話,換來的是秦卿告訴他,“阿徹,我要走了。”
韓徹這下子,是真徹底慌了神了,“走,你要去哪?”他甚至還想說,沒關係的,不論你去哪,隻要帶著我就行。
可是就在那些話快要衝出口之時,韓徹想到了身後的那些人。
那裡有一直跟隨著他們韓家,一起保家衛國的士兵們。還有那些手無寸鐵,極需要他們保護的百姓們......接下來的話,他說不出口了。
他不是一個人,他有著自己推卸不掉的責任。是他打從一出生,就被灌輸在骨子裡的信念!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有多重,所以,他不能自私。最終,韓徹隻能乾澀的問了一句,“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徹......”此刻,秦卿的心也被狠狠的揪成了一團,生疼生疼的。眼底更是閃過一絲痛楚,她說,“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這次何止是違背了地府的製度,她的手上,還沾染了很多不該沾染的人命。
是,在韓徹這邊看來,她救下了即將戰敗的韓家軍,也救下了很多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可是,另外一番,很多本該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的人,卻因為她的出手,而不得不提前結束了生命,魂歸地府。
於地府來說,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
秦卿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受到地府那邊怎樣的一個懲罰,但是她明白,自己這一生,跟韓徹是再也沒有見麵的可能了。
其實,早在一開始,他們之間的結局便是注定了的。
韓徹是人,是人就會死。
而她是修士,更是地府登記在冊的修士。韓徹的一生何其的短暫,她的一生就何其的漫長。
在秦卿的話出來後,是漫長的寂靜。很久很久,才等來韓徹的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