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那枚軍令用力握在手心,忽的有些明白為何如此多的人寧肯為權賠上一生。手中這實打實的,不僅是調兵遣將的權力,更是能將我心心念念的人帶回來的倚仗。
不知何時沒了意識,一夜無夢,卻也隻睡了兩個多時辰,天還未亮起來的時候,我便醒了過來,下榻活動了一番筋骨。
我鞠了一捧冷水洗過臉,將發束好。眠了這一覺,先前的渾噩一掃而空,這才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天邊這時才顯出一絲魚肚白。既是偷拿了軍令,私自領兵出戰,若是青天白日下也太過惹眼了,我又委實不願再多等一日,索性今日便出兵。好在一路上略作停歇的驛站旅館皆是初三安排過的,消息未曾斷過,北疆的情形我也心中有數。
沉沙穀仍在契丹手裡不假,隻是耶律戰應召回了契丹王廷,隻留了一員大將守在穀邊,駐紮的大軍也跟著耶律戰撤了大半,餘下的不足一萬。想來在耶律戰心裡,太子已死,大局已定,也無須再費什麼腦筋了。更何況他還有四皇子探著前朝的意思,隻要聖上不下旨出兵討伐,便不足為慮。
我心裡盤算了一圈,此般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估摸著勝算有九成。當機立斷拿軍令點了八千精兵,直奔沉沙穀而去。
這支秦家軍平日裡管理得便極為嚴苛,執行力驚人,個個兒都是十裡挑一的,此番陡然出動也並未有一人有微詞,省了立威立信那一套,也省了我不少心力。
我本就做的是速戰速決的打算,將士一應輕裝上陣,抄著近路,行進速度也快許多,隻用了一日的時間便趕到了沉沙穀外五裡。
大軍原地駐紮下來休整,隻待後半夜這場仗。
我仍是男裝打扮,軍中早便沒了我的輕甲,這一身還是從營房裡翻掇出來二哥早幾年穿過的,我穿著仍是有些大了。此時我在帳子裡來回踱著步,將地圖兩手展開,正琢磨著,聽得有人在帳子外喊了一聲“少將軍”,我反應了好一陣兒,才沉聲道:“進來。”
來人姓張,年紀不大,已做到了參將,算是軍中翹楚,自我領了兵這一路上,多是他在旁協助部署,想來也是大哥特意安排了跟著我來的。我還思慮著方才心中閃過的念頭,依著地圖找著地方,他進來也未仔細瞧。
“不知少將軍如何打算?”
我皺著眉沉吟了片刻,忽的靈光一閃,將地圖往案上一拍,沉著聲同他說了一遍。
“少將軍的意思是,以八千兵馬”
“非也,”我打斷道,“隻四千。留下四千,後撤一裡地。”我指著地圖,畫了一個圈,“而後自兩翼往下包抄,若我所料不差,在這處能碰上契丹的援軍,把他們放進去。先在穀內殺他個措手不及,再前後夾擊,裡應外合。”
張參將頓了一頓,“但末將並未聽聞契丹在附近留有援軍。”
我搖了搖頭,“數量興許不多不易察覺,可我有八成把握,是有的。”
上位者十有□□都有個生性多疑的毛病,且我瞧著耶律戰這毛病更是遠超常人的嚴重。太子若還在,他同四皇子目標一致,端的是互幫互助友好睦鄰,如今他們共同的目標完成了,雖不知四皇子是許下了什麼好處,可耶律戰難免要掂量掂量他會不會回頭陰自己一招,兩人之間的信任便有了危機。總而言之,耶律戰未必肯全信四皇子傳給他的消息,留一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張參將聽我簡要分析了一通,頗有些感慨,忽的開口同我道:“早幾年盧副將閒談的時候提過一嘴,將門無犬子,假使秦家的嫡小姐不是個女兒身,多磨練上幾年,日後必然也是一方人物。”
原他這一路上的幫襯並非是大哥的吩咐,這麼大的事,大哥謹慎,不會多做安排顯得刻意。隻是他早些年,是跟著盧伯的,是盧伯一手教出來,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打我同他說第一句話起,他便疑心我的身份,後來因我對北疆地形的熟識,又深知耶律戰的秉性,更是讓他確定了心中所想。
盧伯的名字久未被提及,乍然聽聞,那些蒙了塵的往事霎時鮮活起來,仿佛隻是昨日一般。太陽始終是一個太陽,隻是記憶裡的陽光,即便是最冷的那幾日,也要比今日的更熾熱更似火一些。
他見我默了許久,笑道:“今日聽少將軍這一番排布,確是應了盧副將所言。這說起來,盧副將還在的那時候,倒是比如今好過得多。”
我慢慢抬起眼來,往外望出去,“是啊,那時候當真是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