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不準蕭承彥到底什麼時候能醒,所能做的安排也隻能按最壞的打算來。好在諸事不必我思慮的多麼周全,有父兄他們顧著,我也樂得坐享其成。
第二日一早,吸取上一回的教訓,我特意去拜彆了父兄,臨走之時,大哥二哥打馬出營送了我一程。正是朝陽初升的時候,雖已到了年根上,陽光正好,這時也還未起風,便不覺著前幾日那般刺骨的冷了。
我勒馬側身,笑道:“就到這兒罷,再往前送也免不得一彆。”
二哥皺了皺眉,往四周望了一圈,見四周皆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半個人影也尋不得,才開口道:“賀家那小子,勉強還算得上是個正人君子,可惜生在了賀家。不是二哥小人之心,隻是一灘汙泥裡出來的,就算本性再好,當真信得過麼?”
二哥隻比賀盛年長了不到一歲,依稀記得上一世裡二哥同他私交還算不錯,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後來世事沉浮,二哥隱姓埋名隻身再去到北疆之時,已不同他往來。思及此,我還未來得及回話,倒是大哥先有了動作。
大哥淡淡瞥了一眼過來,手上韁繩收了收,“我素日裡就是這麼教導你的?”
我同二哥麵麵相覷,心念一轉,一時不察笑出了聲,大哥護嫂嫂竟是護到了這步田地,略有一些相及的也不容置喙半句,忙跟著說了句:“二哥,一概而論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又鬨了一會兒,我見時辰不早了,便真預備著走。馬跑出了小半裡地,大哥忽的喊了我一聲,我急急勒住馬,回頭望過去。
他笑了笑,同我說:“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同你說一聲,過兩天除夕了,若是方便,回來過個節。”
我高高應了一聲“好—”,揚手一鞭甩下去,沒一陣兒,再回頭便望不到他們了。
蕭承彥在北疆的暗站在我來之時便碰過麵,如今即便我沒有太子私印在手,也仍能為我所用。此間事了,再回到那處小院子附近,又是近黃昏了。
有人住的地方,總不能太單調,即便是在北疆這種地方,小城裡每條巷子口也會種上幾棵樹,多半是胡楊沙棗一類。不過這時節上,葉子早便落了,徒留盤虯百曲的枝乾,貧瘠單調卻彆有一番肅殺的美感,染上幾處人家煙囪裡飄出的煙火氣,正是人間模樣。
我在巷子口跳下馬,駐足了片刻,有三五成群的孩童歡笑鬨騰著從我身邊跑過,其中一個小一些的在我身邊絆了一下,我提溜他後領子一把,才免了他這一跤。小孩子還未全然站穩,便急急道了一聲謝,往前跑了兩步,又猛然刹住,折返回來,塞了我手中一顆糖,這才跑著去追前麵跑遠的玩伴們了。
我一直望著他們散開到彆的巷子裡頭沒了蹤影,還未回過神來。小紅馬伸過頭拱了拱我,我撫摸兩把它的鬃毛,給它順了順,又輕輕拍它頭以示安撫,牽著它走進了巷子深處。
走到裡麵那處院子前,我推開門,邁了一隻腳進去,想著也不知賀盛這個時辰在不在,便出聲喚了一句,隻說出了個“賀—”字,話音便戛然而止。
枯藤寂寂黃昏影,深院誰人風盈袖。
院中立著的那人,因著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臉色還有些蒼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身上披的一件鴉青色鬥篷曳地,密密匝匝的雲紋繡在衣擺,金線細細勾勒著的鶴仿佛要淩雲而起。
他本是半側著身子,聽得響動,微微轉過頭來望向我,倏爾一笑。那雙桃花眸因著這一笑靈動起來,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他猶帶著病容的臉上便有了極明亮的一抹,星星點點,醉人得很。
“阿彥!”聲音裡不自覺帶了一分濕意,我撲過去想抱住他,卻渾然忘了此時一隻腳還在門外,被高高的門檻生生一擋,踉蹌了一步,卻仍收不住去勢,整個人徑直飛撲在了他身上。
這若是尋常自然沒什麼,他一隻胳膊都能將我攔下,隻是現下他醒來也沒多久,虛弱得像個紙片人,被我這一帶,竟撲倒在地上。
我於慌亂之中撐了一把地,才沒全然壓在他身上——天曉得他身上有多少處傷,倘若不小心碰到了哪一處導致傷口開裂,我自個兒都想剁了自個兒的手。
他倒地之時悶哼了一聲,我頗有幾分擔心,忙抬頭看他,他亦正抬起眼來與我對視,眼神深邃通幽,像是要把我望進他的眼底裡去。
我問道:“你的傷...”未儘的尾音消失在他突如其來的吻裡。如深夜纏綿悱惻的耳語,如清晨嫋嫋而起的朝霧。
我緩了一陣兒,掙紮起身,這人簡直是在拿命當兒戲,外頭天寒地凍的,他就這麼躺在地上,不著涼染了傷口才怪。
“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身後一道聲音傳來,不必回頭我也知是賀盛,隻是這腔調怎麼聽都有些陰陽怪氣。
他大跨步走過來,將手中幾包捆在一起的藥拋到院中簷下的小石幾上。
蕭承彥這時候也不緊不慢地站起身,甚至抬起手來抻了抻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