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來,昭陽在前領路,手中還握著纏成一團的馬鞭,當真是急著要走的。
後麵這人比昭陽高出一個頭來,著一件鴉青鬥篷,寬大的兜帽將臉遮了個七七八八。腳下的步子沉穩有力,行動間頗有幾分氣度,怨不得當年上元燈會昭陽不過驚鴻一瞥便記掛了這許久。
他們遠遠往我近前走著,我對這人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便多看了兩眼,隻是心頭卻莫名湧起了兩分詭異感――就好似我在哪兒曾見過他,且還稱不上是什麼愉快的經曆。
走到離我身前五步遠的地方,那人站定,昭陽往前又走了兩步才發覺他沒跟上,轉過身去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斂了笑意,看著那人一直微微低著的頭抬起,兩手將兜帽緩緩摘下,露出一張我果真見過,且恨不能啖其肉食其骨的麵孔來。耶律戰。
他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自個兒身上的鬥篷,動作慢條斯理,而後抬起眼來,無聲地笑了笑,“好久不見。”
我幾近是在他話出口這一瞬,將昭陽攬到了身後護著,東宮的親兵見勢也不必我吩咐,登時圍了上來,四下裡皆是拔刀出鞘的清脆響聲。
耶律戰環視了一圈,麵上仍是那種令人厭煩的散漫笑意,“何必這麼大的敵意。這裡是東宮,我此番是為議和而來,這難不成就是貴朝的態度?”
我一抬手,親兵整齊劃一地收刀入鞘,退了下去。
我擋住還有幾分在狀況外的昭陽,上前半步,“本宮自是知道,八王子為求和而來。隻是不知,八王子竟甩下使團,孤身入我上京。果真好膽量。”求和二字的音咬得要重一些。
他無甚所謂地擺了擺手,後撤半步,將右手握拳置於胸前,行了一個契丹的禮節,“太子妃、昭陽公主。”而後又直起身來,毫不避諱地直視我,“從前倒是未見過你穿這般的衣裳”,語氣之稀鬆平常,活像是許久未見的故交舊友。
可我們二人分明幾月前還不歡而散了一回,也跟故交舊友沾不上一點兒關係,故仇舊恨還貼切些。
我不動聲色地在身後拉住昭陽有些打顫的手,下了逐客令:“依我大梁禮法,外臣使者不得私下拜見宮中女眷,八王子,恕不遠送。”
他仍隻是笑著,分毫不惱,越過我淡淡望了昭陽一眼,“可惜,公主想來是不能賞這個臉,陪同在下賞這上京好景的了。”
我察覺到昭陽的手握成了拳,一時沒來得及勸住她,隻聽得她冷冷開口:“你騙我。”
耶律戰隻輕飄飄一句“迫不得已”,便又將兜帽戴上,邊沿放下來。
昭陽的手猛然從我手中抽出去,我回過身去卻已是晚了,她右手的馬鞭被抖開,一鞭橫掃過去。
耶律戰沒有要躲的意思,生受了這一鞭。昭陽正在氣頭上,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好在她用鞭也算不得純熟,鞭身打在耶律戰的左上臂,隻抽裂了衣裳,洇出一道血痕來,未傷及筋骨。
她抬手又是一鞭,招式更見狠戾,兜頭蓋下,隻是這一鞭卻被耶律戰自半空截了下來,他隻手握住鞭尾,往後一摜,馬鞭被繃緊,昭陽試了兩回都沒能將鞭子給扯回來,兩人就這般僵持住。
我喝了一聲“昭陽!”,快步走到她身前,將手搭在她肩上按了按,在她耳邊低聲道:“他是使臣,動不得。否則不必你出手,我早便將他性命留下了。”
她聞言忿忿鬆手,幾乎是同時,耶律戰也鬆開了手,馬鞭“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將地上小宮女未來得及掃的落花濺起幾瓣來。
耶律戰一拱手,道了一聲“告辭”,便轉過身去,大跨步走了。
他這一走,昭陽像是被抽了精氣神一般,霎時委頓。我默默將地上的馬鞭撿起,試著去挽她的手,“進殿裡說。”
她回過神來,蒼白無力地笑了笑――蒼白到就連身上那樣嬌豔的海棠紅,都再襯不起氣色來,此時這不合時宜的顏色反倒更顯得人憔悴。她搖搖頭,同我說:“嫂嫂,我該回去了。”說著便從我手中接過去馬鞭。
我想著這時候也確是該叫她一個人安靜想想,沒準兒什麼時候便想通透了,即便是一時半會想不明白,時間一久,也是能好的。是以隻道:“你便不要騎馬回去了,我叫人備車。”
晚些時候蕭承彥回宮,我方才知曉,今日申時契丹的使團亦到了上京,在客棧安置下去,明日一早拜會皇上。
這般算來,耶律戰滿打滿算也不過是早了他們兩日罷了。我試了試梅子酒的溫度,問道:“他便等不及這兩日,偏要大張旗鼓地鬨上這一鬨才高興?”――這時節上入了夜還是有涼意的,酒也還是溫熱著喝好一些,趁蕭承彥沒注意,我飛快給自己倒了一盞,仰頭一飲而儘。
“耶律戰此人,陰險狡詐,你當他真是來上京觀景的?若不是今日與你碰上,昭陽不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旁人也不知他早了兩日便進京。”蕭承彥探手過來,修長的五指搭在青綠的瓷質酒瓶上煞是賞心悅目,隻是這雙手下一刻卻將我手中的酒瓶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