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一點點落在宋錦茵的額發和衣袍,冷風吹得她毫無血色,搖搖欲墜。
客棧後頭有馬車響起的動靜,不止一輛,想來該是其他商戶聽見這響動,紛紛連夜離開了此處。
沒人敢和半夜能領一隊帶刀侍從的人對上。
宋錦茵亦是仔細聽著動靜。
因著冷風,她唇瓣一點點地透出烏紫。
隻是此刻渾身沒有知覺對她來說反倒是件好事,她不會察覺到涼意,隻有僵硬。
“世子,後頭有不少人已經逃離,可要屬下派人去追?”
裴晏舟並未側頭,目光依舊落在宋錦茵的臉上,像是冰冷嗜血的閻王,隻要一開口,就能輕易定了他們的生死。
“你說呢,宋錦茵。”
身上的鶴氅落到腳下,男人隻著一身玄色錦袍,跟站在前頭的宋錦茵一樣,任由冷風細雨落在身上。
玄一想勸,卻又在瞧見那抹幽暗的目色後閉上了嘴,隻下馬將鶴氅撿了起來,放回馬上。
隻是行動間,一道驚恐的念頭掃過,讓玄一一愣。
世子若是真有一日想讓宋錦茵死,他大抵是真能狠下心,但,怕是也會跟著她一起死。
這便是執念,已經入魔且不自知的執念。
耳畔狂風大作。
宋錦茵見他衣袍因著細雨逐漸變深,唇瓣終是動了動。
“世子是來抓奴婢的嗎?若是,奴婢已經在這,其他無辜的人,便不用牽連了吧。”
“好。”
大馬馬蹄動了動,馬背上的人翻身下馬,朝著後頭抬了抬手,“帶著人去安頓,明日一早回城。”
“是,世子。”
玄一不敢多看,喚來被嚇到打哆嗦的小二,領著眾人,將馬牽去了後頭。
客棧外隻餘下二人的身影,像是要融進這片空曠的雨夜裡。
“還有什麼想要的,一並說說。”
裴晏舟靠近她,目色依舊冷的像冰,“好好說,你大抵也隻剩下這一次機會。”
宋錦茵不開口,兩人便一直站在外頭。
茫茫夜色,唯有身側客棧裡透出的一點微弱燈火,照在她決絕的臉上。
看著她被凍到虛弱發白的臉,裴晏舟心底一陣陣的怒意上湧,但最終隻化成了周身的冷寂。
在聽見被抓住的山賊中了軟筋散後,他調轉馬頭,一路奔波未停。
無人知他心中忐忑,也無人看出他握著韁繩的手有多用力。
他隻怕自己尋錯了位置,朝著同她相反的方向在疾馳。
直到看見她的那一刻,裴晏舟的驚慌終於消散,可心口卻仍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鈍痛隨著她倔強的神色一點點蔓延開。
不及利刃尖銳,卻足以疼到讓他連呼吸都需克製。
可誰都彆想置身事外。
“奴婢沒什麼想要的,若是世子大方,不若給奴婢一個痛快。”
“痛快?”
裴晏舟伸手撫上她的脖頸,指尖摩挲頸側,卻遲遲沒有用力。
額間隱約有青筋凸起,像是他最後的隱忍。
“宋錦茵,你為何還不明白,想死或想逃,你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本意開春去了你婢女的身份,替你選一住處,替你徹底斬斷同柳氏的聯係。”
“我想若是嬌養著你,大抵會有一段同過去八年裡截然不同的關係,甚至往後你若不能有子嗣,我也可以從旁人那抱一個來你身側。”
“但這些你棄如敝履,既如此,那索性什麼都彆要了,你就帶著你暖床丫鬟的身份,頂著被寡婦丟棄的晦氣名頭,留在我後院,做一個低賤的女婢。”
“這樣卑賤的身份,你如今可滿意?”
細雨似乎飄進了宋錦茵的眼中,眼前一片模糊。
裴晏舟用低沉冷冽的聲音說出卑賤二字,帶著嘲諷和陰鬱,極其殘忍地打散了她心中築起的高牆,也打散了她對未來的希冀。
宋錦茵從麻木中清醒,感受著他落在脖頸上逐漸收攏的手,目光漂浮,落不到實處。
她與他之間永遠都隔著一座無法跨越的大山。
就如同他所有的退讓都隻能停留在後院的妾室身份上,而她要的卻從來都不是那些。
她盼不被人輕賤的性命,盼哪怕清苦也能挺直脊背的生活,盼逃離那座困了她多年,將她所有的驕傲都踩碎在地的高牆宅院。
他們注定沒辦法講和。
“世子幾月前也曾這樣問過奴婢,還說除了世子妃的位置,什麼都能給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