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舟看著麵前的婦人,聲音像是灌了寒霜,冷冽卻又帶著壓抑。
“這八年裡,你可曾夢到過我的母親?”
“回世子,夫人大抵是不願瞧見民婦,但民婦斷不敢忘記夫人曾經的相助。”
“不敢忘?”
裴晏舟袖中的手攥緊,指骨青白,臨近失控,可麵上,男人卻是微微勾唇,唯有眸中透著冰冷嗜血之意。
“說說吧,說說那一日,興許我能再手下留情一次。”
“民婦不敢求世子手下留情。”
柳氏笑了笑,帶著想要解脫的期盼,“這八年對民婦而言,足夠了。”
“想求死?”
裴晏舟看著跪地之人,倏地想起白日裡還因著孕吐吃不下東西的宋錦茵,“八年前你能賭我不會動茵茵,怎麼今日,卻又不敢賭自己能因著茵茵而活下去?”
“民婦怎敢同世子賭,且民婦如今,隻想贖罪。”
柳氏的額頭被地麵浸得冰冷,涼意流淌於四肢百骸,讓她身子越來越僵硬。
“國公夫人一早便知會有那一日,八年前的那一天,她同我說,即便我不端藥過去,她也一樣會死,她的身子早就油儘燈枯,而也是夫人告訴我,那碗藥裡有她喝不得的東西,可她不得不喝。”
“我亦是那日才知,國公爺想借我的手去害死夫人,名頭便是因貪念生了妒,後來我想將藥倒掉,可卻被夫人攔住,她讓我借由此事去搏一搏,還告訴我大房後院裡,有侍妾是細作的秘密,讓我以此事去換國公爺的信任。”
“她還說,若我想保住自己和茵茵的命,便做不得好人,也隻能聽她的話。”
裴晏舟的氣息越來越冷,眸底像是有一場蟄伏的腥風血雨。
他看著麵前的人,緩緩開口,“所以,你便瞧著我母親,喝下了那碗藥。”
“算是吧。”
柳氏眼中的淚滴到了地上,無聲卻也洶湧。
“國公夫人什麼都替我想好了,唯一的請求,便是讓我去送一封信,一封偷偷送去世子外家的信。”
因著身子的虛弱和屋裡的涼意,柳氏說話已經有些不清晰,她緩了緩,才又接著開了口。
“想必世子也曾聽聞,國公爺曾受過世子外家的相助,後來起勢,便不願再憶起堂堂國公爺,曾經還依靠過他人的往事。”
“尤其在兩家各為其主後,從不站隊的國公府,需得做些什麼,才能讓他投靠的人收下他的投誠,所以他將心思放到了發妻身上。”
“拉不攏的人,唯有斬斷關係徹底反目才是出路,若因此還能惹得世子外祖一家打上門來,那此事便能有無數個走向。”
“隻是夫人那時察覺得太晚,救不了自己,隻能提醒母家莫要再被利用。”
“而我,也照著夫人的說辭,成為了替國公爺清理後院的幫手,替他出麵做些不該男子來做的事,而後,一步步爬上了側夫人的位置。”
“如今國公爺大抵是站不起來了,外頭又有世子的打壓,這一輩子,他想要的權勢和被追捧,皆會一點點地離他而去,民婦傷了世子最親的兩人,不敢求世子手下留情,隻盼能有一杯毒酒,走個痛快。”
在柳氏開口前,這些事裴晏舟其實已經知曉了大半。
隻是再一聽見,父親這兩個字便像是變成了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他的心口上,而後不停攪動,像是要痛到他再也撐不下去才肯罷休。
可他是裴晏舟,他怎麼會撐不下去。
裴晏舟強行壓住心緒。
他其實可以不要這個世子之位,給大房的庶子也好,給二房的裴瑾之也罷,隻要能讓他的母親回來,能讓他有一個喊一聲父親,便有溫和回應的家。
可這些於他而言隻是奢望。
還不如他豁出性命博來的權勢,比人心更容易握住,握起來也更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