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聽著低沉抽泣聲的人, 都是震撼的。
是的。已經忘記了。或者說,他們並不真正的了解。
他們從來都是驕傲的為著聯盟而戰。他們走出的每一步,都有強大的力量支撐。他們和卡法的人民是不一樣的。
他們認為戰爭之後, 所有的犧牲、恐懼、動^蕩,都會給人帶去無儘的痛苦, 這種痛苦之下, 誰還會去思考那奢侈的情感寄托?
他們見過太多人, 憎恨與痛苦, 已經奪去了這些戰亂人員的溫柔。
他們想要結束戰爭, 人民也是想要結束戰爭, 所以他們以為雙方的立場是相同的,下意識的便將自己的處境帶入到了卡法的人民身上。
——最奢求的是和平,最希望的是安定。
雖然這其實並沒有錯。可是,不到萬不得已, 誰會主動去放棄自己的國家呢?隻會想它能變得更好吧?
他們對卡法沒有愛, 但這邊的人有。
哪怕隻有一絲希望, 他們也願意去伸手抓住那道曙光。
還好, 還好並沒有太晚。
卡法會繼續堅強地走下去, 改正自己的錯誤,然後去迎接更好的未來。
連勝看向那個板寸頭的男人。對方的眼角在拚命跳動,不知道思考著什麼。但是始終沒有出聲打斷她。或者說,他打斷不了。
這並不是一個極端腐朽的國家, 這裡的軍人切實地在為人民的未來努力著。他們給予不了太優渥的條件,但儘其所能地給了他們一個家。
聯盟要收走的東西, 就是他們曾經擁有而漠視的東西。他能從什麼地方進行打斷呢?
男人喉結滾動,他看向周圍。四麵八方的哭泣聲都在朝他湧來,講述著他們對卡法的熱愛,對軍人的懺悔。
隨後一個又一個人表示他們反悔,要撤銷之前簽署的獨立協議。
仿佛他們才是蠱惑著他們走上悲劇之路,阻止他們家國和諧的罪人。
他皺眉,搖了搖頭。
不應該是這樣的。
卡法這個地方,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軍代政權,管理混亂。強征民兵,窮兵黷武。
這裡教育普及率底下,科技發展水平落後,犯罪現象屢屢不止,法律條文語焉不詳。監察檢舉機構毫不專業,人權跟平等淪同笑話。
看看那尚未成年的士兵,聽聽那可笑的終身服役。他們竟然會允許那樣的存在。
戰亂,奔波,貧困,內鬥……這樣糟糕的事情,像噩夢一樣不斷侵擾著他們。人民和軍部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不可協調。
要是一一數來,它有千種萬種不好的地方。從百年前的卡法到現在,就像是天堂到地獄的淪陷。
這裡已經救不回來了,你簡直無法想象,在新曆年代,還有這樣的國家。
它像蛆蟲一樣的活著。它應該被毀滅了。
為什麼忽然放棄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
在他看來,卡法這個地方,無論是人民還是軍部,都沒有可取的地方。
他瞧不起這裡的一切。
重新開始,反而可以變得更好。
“聯盟管理不好這裡,卡法原本就是聯盟的地方!”男人走到平民的麵前,大聲呼喊道:“卡法有礦石的時候,聯盟都沒有公正的對待我們。現在我們已經一無所有,還留下無數的問題和隱患,你們真的相信聯盟會滿足你們的條件嗎?你們都仔細想明白,這不是一時衝動就應該改變的事情!”
連勝斜斜站立著,冷眼看去:“摧毀一片國土,是很簡單的,隻需要暴力就可以了。但是要摧毀一個國家,那是很難的。等你真正要看著自己的國家在你麵前傾滅的時候就會知道,那不是放棄,是切割,是刀剮。”
連勝說:“而且,我說了,聯盟會為他們負責,為什麼不願意相信?因為不願意相信,就寧願選擇摧毀嗎?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你又會承擔起為卡法人民負責的重擔嗎?還是格倫軍?不會,你們誰都不會!”
男人:“我們會為自己負責,但是絕不讓人再來踐踏我們的人生!”
連勝朝他走進:“謀取了自己的利益之後,你們就會離開。你們隻會破壞,霸道的從不去看自己造成了什麼。這片殘骸就是你們為母國打下的榮耀,你可以驕傲的說著這些。可是你再看看他們,除卻你們頭頂冠著的名字不一樣,你們有什麼區彆?為什麼你們有勇氣做下這樣的事情?”
連勝對著他的臉字字泣血的逼問道:“你的良知從不曾分給其他無辜的平民嗎?你的血液裡就不曾流動過同為人類的憐憫嗎?你的人生從不曾有過名為對生命的尊重嗎?你還敢大聲說出你為什麼站在這裡的原因嗎!”
男人紅著脖子,朝她吼道:“我現在!是為了卡法的未來站在這裡!你不要再提格倫!”
“就算軍人是為了守護國家而戰,但為此不惜踐踏一個國家的行為,並不能稱之為保護!是殘忍!是屠殺!是罪孽!你還能說出你站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嗎?!”連勝問,“單純為了殺戮跟利益的戰爭,還不覺得厭煩嗎!”
“我們是為了卡法的長久和平!不是他們曾經付出過,就代表著我們應該忍受!”男人握拳,咆哮道:“一時的感動,可以支撐起將來的生活嗎?感動可以改變社會,改變世界嗎?感動可以讓戰爭停止嗎?!單憑感動屁用都沒有!”
“感動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人可以。什麼改變不是從人開始的?他們願意走下去,他們就能走下去。”連勝抓起他的手,問道:“那你呢?你的堅持,可以讓你有勇氣去麵對自己摧毀了千萬人未來的罪責嗎?”
那男人嘴角一陣抽動,蠕動著嘴唇道:“不是的。”
沒有人從軍,是為了殺人。沒有人冒著生命的危險,是為了去奪取彆人的生命。
連勝說:“你的立場,跟他們的立場,不一樣。你沒有替他們做決定的資格。”
站在後麵的人,直接抬槍對準了連勝。
廣場內外的人員,情緒都不夠冷靜。
老兵聽著通訊器裡的指令,抬手一揮:“上!”
新兵們還抱著槍在愣神,冷不丁的屁股被踢了一腳。
老兵瞪眼道:“我去!快上啊!”
眾人回神,直接躥了出去。
前方守在門口的平民們抬頭看向他們,又戒備的舉起手中的武器。
“聯盟士兵,不是敵人。”方見塵揮了下手,小聲示意道:“放棄抵抗的,都閃開。否則將用麻醉^槍進行製服。”
這邊人數太多了,無法確認誰是危險的。他抬槍放倒了幾個還舉著武器的平民。
對麵一陣騷動,互相推攘。但並沒有主動攻擊,反而朝兩邊撤去,給他們空出了一條路。
這時場內傳來聲聲的尖叫,還有頻繁槍擊的聲音。
康奈爾:“衝!”
前排士兵立即抱槍靠近。康奈兒從後麵超過他們。
他還沒跑到門口,直接揮臂,朝裡麵丟了一個煙霧^彈。單手戴上防護眼鏡,另外一手準備再次拋出□□。
另外幾支小隊,成功分彆從各窗口突入。康奈爾衝進場內的時候,裡麵已經被白色的煙霧所充斥。
四周都是驚恐的尖叫,他們瘋狂跑動,咳嗽,哭泣。
康奈爾根本無法從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出敵我雙方。或者說他們原本也分不出來。
旁邊的士兵喊道:“所有人呆在原地不要動!保持冷靜!現在移動隻會造成踩踏更加危險!蹲下!所有人蹲下!”
然而在槍擊聲中,誰都冷靜不下來。
“連勝——!”康奈爾喊道,“所有人保持冷靜!從門口出去!”
這樣的環境裡,恐怕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這時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中間!往中間打!”
眾人舉槍,對準中間,開始一連串的射擊。
在對方舉槍的時候,遠征軍已經從窗戶突入。
靠在一起的板寸頭們,一共有十幾人。
兩邊小隊幾乎同時切入,他們一左一右直接射殺了四人。同時煙霧騰起,遮蓋了視線。
訓練兵們反應迅速,立即朝著旁邊撤離。同時幾道子彈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射去。不知道傷亡情況如何。
連勝趁機彎腰,卻沒有逃開,朝著記憶中數人的方向逼近,鎖住為首的那個男人,將他按在地上。
連勝被高濃度的煙霧^彈刺激,睜不開眼,視線已經被影響。隻是低頭卡住下麵人的手臂。
隨後身上被打中一針,手腳發軟,意識開始飄離。模糊中看見一個身影朝她衝過來,將她拖到旁邊。
計劃失敗。這場騷動被平息後,外圍的格倫聯合軍主動撤離。
雖然還有間諜留在卡法內部,但是他們無法進行營救,隻能選擇戰略性放棄。
何況,抓獲間諜,哪國都有直接處死的權利。以聯盟跟格倫一觸即發的外交關係,不可能進行友善的交易談判。
他們隱藏身份,或許還能在這個混亂的局麵下活下去。
麻醉^針的效果並不強,連勝醒來的時候,還靠在場地的牆角。耳邊有隱隱的哭聲,身上披著一層薄薄的毛毯。
她的眼睛異常的酸澀,淚腺不斷在分泌著液體。想要睜開,又被外麵的光線刺激地狠狠閉上。
連勝用力捶了下地麵,吐出一口氣。
老兵走到她旁邊,說道:“抬頭!”
連勝聽話的仰起臉,老兵抬手撐著她的眼皮給她滴眼藥水。
那股酸澀感終於開始慢慢消退。
連勝眨了眨眼,伸出手道:“再給我來點兒。”
老兵乾脆的將藥瓶丟給她,拍拍手說:“自己玩兒啊。”
連勝用力擠出眼眶裡的液體,散開的瞳孔開始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情況。
地上有幾癱可疑的血跡,人已經差不多都撤離了。
外麵倒是挺嘈雜的,還有人在路邊等待著接送的車輛。
將群眾安置好以後,老兵又過來喊人:“走了,我們也走。還要回去開會,體檢。順便吃頓飯,休息一下。”
他摘下頭上的帽子,歎了口氣道:“感覺怎麼樣?沒什麼大礙就不要浪費國家資源了,現在醫療點的士兵能忙得飛起來。小傷小痛我給你治啊。”
連勝默默的看著他。後遺症還沒消退,一道透明的液體就那樣流了下來。
“嘖嘖嘖,你彆這樣啊小姑娘!你彆哭啊!我真有創可貼。”老兵用手揪著心口,五官扭曲道:“搞的好像哥哥欺負你一樣。”
連勝用力摸了把臉:“這又不是我能控製的。你們丟彈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呢?”
老兵說:“不丟彈你現在還能活著坐在這裡?”
連勝:“後來情況怎麼樣?我聽見好幾道槍聲。”
“還好,意外傷亡遠沒有踩踏傷亡嚴重。對麵反抗情緒也不高,主要還是踩踏,累死個人了。”老兵說,“除了幾個身份已經完全無法掩飾的格倫軍,也就是本次起義的主謀,跟武器提供商,其他人都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被當場製服了好幾個,剩下的沒有攻擊平民。”
畢竟事情已成定局,敗勢無可逆轉。他們再冒出來多殺幾個平民,也獲得不了什麼成就。
無畏的殺戮和宣泄而已。
連勝點了點頭,扶著牆站起來。四肢力量還沒有完全恢複,酥麻酥麻的,感覺特彆酸爽。
老兵將帽子在手上拍了拍,低著頭在原地沒動。
連勝見他沒有任何搭把手的意願,自強不息的貼著牆麵往外走。
就聽見後麵的老兵說道:“其實同樣作為前線兵,我特彆理解他們。”
他輕輕歎了口氣:“我們除了相信,也沒有任何的選擇。”
正義還是邪惡,隻是立場而已。可他們根本沒有選擇立場的權利。
自欺欺人也好,他們隻能說服自己去相信。
連勝回過頭,說道:“沒有那樣的情況,起碼現在我們可以問心無愧的作戰。不管什麼時候,都保持著開槍時的恐懼,就行了。”
老兵戴上帽子說:“走吧。這邊現在沒什麼好吃的,物資緊缺,食物價格翻了十倍不止。”
連勝不信邪的問道:“他們呢?那群白眼狼?”
自己為了救他們,視死如歸地趕來,慷慨激昂一通乾活,身中麻醉深陷沉睡,最後竟然是孤零零的醒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連將軍不能接受。
老兵說:“激動的去掃蕩街邊的販賣機去了!晚了沒有!”
連勝:“……”
救援物資能提供的,都是方便攜帶和儲藏的食物,再加一些必要的營養物質。但都是水、麵粉、餅乾、杯麵、蛋白^粉、維生素之類。
短時間內,他們估計又要重複饅頭,白粥,清湯掛麵的生活。想吃零食,或者想吃點不一樣的味道,必須趁著現在平民還沒反應過來,承包各條街道的販賣機!
“你們那個……那個誰來著,帶頭搶了我們一輛救援車,逼停了我們的司機,將人趕下去。然後一群人街上閒逛。聽說現在在尋找地方隱藏贓物。”老兵控訴道,“仗著我們疼愛晚輩,就在這裡作天左地,可不厲害了他們!”
“……”連勝說,“乾得好。”
老兵帶著連勝,坐上後麵新一輛的救援車。
匆匆過來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從她手臂上取了管血,又匆匆走開。
戰前是軍人緊缺,戰中是軍人和醫生緊缺,戰後是個能乾活的人都很緊缺。
卡法這邊的基礎建築,被摧毀了很大一部分。雖然比三十六區好了太大,但依舊不夠人員安置。
連勝等人還是被單獨排到了一棟樓,供他們休息,順便調整狀態。
連勝回到房間,就覺得非常疲憊。去洗了個澡,直接躺到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