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1 / 2)

他們很少見連勝生氣。就算她生氣也是壓抑著的。無論遇到什麼樣的事情, 她都能保持冷靜地先給出決斷。等事情結束,似乎就沒有需要生氣的必要了。

但不是的。

不是的。

她也有著和他們一樣的疑惑。她也有著和他們一樣的憤怒。

遷怒,暴躁, 怨恨……雖然明知是無用的情緒,但這就是人類摒棄不掉的。

她氣所有不珍視生命的人。她氣所有不能承擔起自己責任的人。但是她也知道, 一句無可厚非就可以解釋這件事情。

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 不是反抗就能有變化。不是所有的人都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去爭取自己享受不到的權益。

他們一路朝著夜色深處開去, 喧囂逐漸遠去, 進入了安靜的住宅區。

麥斯威爾躺在後麵奄奄一息, 他們距離學校越來越近。

經紀人不敢多說話, 試探著小聲問道:“麥斯威爾先生,他應該怎麼辦?他的傷勢要去醫院處理吧?他是哪裡受傷?”

“送他去醫院,暴露自己的行蹤,然後再被暗殺嗎?”連勝說, “他在港口太危險了, 沒有守衛, 沒有權力。不能讓他暴露出來。”

經紀人現在唯連勝是從:“好的好的。”

他開了一會兒, 又忍不住內心的忐忑, 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偏了下頭,說道:“你也是麥斯威爾先生的人吧?我知道,我沒有彆的意思。但是你們看起來很有經驗,肯定不是普通的留學生。還願意冒險救麥斯威爾先生, 所以我覺得你們……”

“……是。”連勝嚴肅道,“麥斯威爾從聯盟回來, 忽然在港口失蹤。我們無法避開巴裡特的耳目,所以選擇跟聯盟合作,借由十四區的身份,潛入格倫。”

經紀人一臉血:“我就知道。”

連勝:“你知道但是不能說。你懂的。”

經紀人忙道:“我懂我懂。”

此時鬨市區那邊一陣混亂。

排查點究竟有沒有真的炸^彈?還是對方純粹在混淆實現,以幫助同伴脫逃?此事暫時無法確認。港口人員密集,且身份大多複雜,他們冒不起這個險,暫停所有工作,進行大範圍高密度的搜索排彈。

目標失蹤已成事實。估計第二天會重新開始搜查。

經紀人將他們送到出租屋門口,還想跟著上去。

連勝攔住他說:“你的車,一定要清洗乾淨。醫藥包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經紀人:“你們把人留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他們再怎麼想也肯定想不到格倫的上層會跟聯盟合作。”連勝偏頭一指,“而且康奈爾還在這裡,如果聯盟真的跟麥斯威爾合作了的話,那康奈爾早已經站出來發光發熱,而不是以身犯險,過來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麥斯威爾的事情,暫時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

連勝補充道:“以後你也不要隨便過來,以免惹人懷疑。我們有自己的聯係方式,會在幾天後把他接出港口。不想惹麻煩的話,就不要跟我們扯上關係。”

經紀人腦袋懵懵的,點點頭就聽話離開。

國家之間的利益交涉,果然他不懂。連勝不管怎麼解釋,他都覺得又沒有道理,又有點道理。

不懂不懂。

他們這一片的監控死角還挺好找的。

趙卓犖馱著人走回房間,葉步青到後麵翻牆去了。

麥斯威爾的槍傷已經經過初步處理,子彈被摘除出去。隻是傷口開得比較大,即使不再流血,看著也很可怖。

不知道他上一針止血和止痛劑是什麼時候打的,幾人給他重新清洗一下傷口,就把他放在一旁晾著。想等他清醒一點以後,再注射第二針。

季班在網上搜索了一些關於處理槍傷的方法,但是沒人想嘗試。看他缺血,但這裡也沒有給他輸血的條件。

眾人決定相信人體的自愈能力,以及急救包的神奇藥效。反正子彈取出來了,消炎消毒確認無誤,糟糕不到哪裡去。

連勝從衣櫃裡抽出兩條皮帶,將麥斯威爾的手腳綁住。可惜床頭沒有柱子,無法將人固定。

剩下幾人看見這喪病的一幕,紛紛呲牙。

魯明遠說:“他現在這個樣子也跑不掉吧?”

“那可未必。有口氣的,都得防備一下。不知道這人武力怎麼樣,但起碼要杜絕他和外界傳遞信息的可能。”連勝站起來說,“好了,就這樣放著,都回去睡覺。明天還得正常上課。”

連勝拍了下哈裡的肩膀說:“哈裡,你留在這裡照顧他。你的房間我先征用了,以後大家輪班來。”

哈裡表示沒有異議,反正他現在一點也不困。

第二天,有課的過去上課,沒課的就留在這邊看家。

眾人一去學校,就發現鬨市區的事情傳遍了整個港口,網上的事實誇大下,現在人人自危。

部分留學生們已經做好時刻回國的打算。甚至課堂上,請假的人都不少。那些原本想逛街的現在更是不敢隨意出門了。

出租房裡多出一個人,並沒有影響到眾人的生活節奏。該乾啥乾啥,隻是順應環境的大潮流,都變宅了。

麥斯威爾發了兩天燒,之後慢慢好起來。人也清醒不少。

他手腳被縛躺在床上,幾乎沒人會主動跟他說話。就算是喂飯,對方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粗暴塞進他的嘴裡,然後完成任務拍手離開。他幾次暗示都被忽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過得可謂相當淒慘。

但除卻限定他的活動範圍,連勝等人對他還是保持著客氣的。滿足了他一切的合理要求。

麥斯威爾也沒有太大的要求,當時會找連勝等人幫忙,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他相當的有自知之明。

可是他的自知之明中,不包括對方絲毫不走常理的套路。

他好歹也是……格倫的一個大佬,不審訊,不逼迫,不談判,在他的房間裡看少兒動畫是個什麼意思?

哈裡抱著雙膝,跟連勝並排坐,兩人都看得很認真。

麥斯威爾原本以為他們是在進行什麼思想摧殘,就閉著眼裝睡。可過了兩個小時以後,他發現這兩人單純的就是喜歡看。

或者說,愛並恨著。

一麵吐槽嫌棄,一麵又割舍不下地一集集播放下去。一麵說“老子智商都給看掉了!”,一麵又說“這操作騷騷的哦”。

……他也覺得這操作騷騷的呢!

麥斯威爾忍不住開口問道:“蘭斯呢?”

連勝在旁邊吃著零食,聞言說道:“明知故問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還是你希望我們能給你什麼彆的情緒回應?同情?同理?亦或是安慰?”

麥斯威爾沒吭聲。

連勝捏著手裡的乾脆麵,“哢哢”作響,又繼續說道:“不要試圖跟我們拉近關係。準確來說,我們連合作的關係都不是。做不了朋友的先生。”

麥斯威爾晃了下被綁著的手,仰頭看向天花板,識相地放棄跟連勝進行交涉。

他們這裡有十個人,明顯年紀不大,閱曆不深。

如果一個人對他態度軟化,其他人難免就會跟著受影響。那麼一步步靠近,很容易擊潰他們的心裡防線。

麥斯威爾兩句話就明白,突破口不能從連勝身上找,雖然她是一個愛看動畫片的大佬。

在放假期間,連勝一天狂擼二十集動漫,正要繼續突破自己的記錄,終於接到了百米飛刀的消息。

在格倫的地盤,信號安全問題是個太大的隱患。每次雙方接頭,就跟生離死彆一樣,總感覺最重要的一句話被對方咽在喉嚨裡,沒有說清楚。

連勝走到另外一個房間接了起來。

百米飛刀問:“真把人帶出來了?很厲害啊。”

連勝點頭說:“主要是一位革命先輩的功勞。”

“過兩天我們派人過去接你。帶著他一起走,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沒有繼續留在港口的必要。”百米飛刀說,“做得不錯。都平安回來就太好了。”

連勝又問:“這人你們想怎麼處理?”

百米飛刀聳肩:“什麼怎麼處理?我們也不能拿他怎樣。拿來當個人質,壓榨一點他的社會價值。或者用他來攪攪渾水,讓格倫的兵力先內部消化一下。”

連勝說:“還是賣了他吧。我看他在港口這種地方聲望也不錯,應該挺值錢的。”

百米飛刀一本正經地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對。”

百米飛刀舉著一張紙在自己麵前:“我把時間、地點、接送人員和具體安排擺在這裡了,你自己記下來。我就不傳了。”

連勝表示可以了。

兩人無言互相對視了一會兒。

百米飛刀發現她真的沒什麼想說了,但這次時間又比較多,不舍得浪費。於是開始講各種廢話。

“格倫內部現在挺亂的。前兩天格倫的幾個發展區,爆發了高達幾十萬人的大規模遊^行。有史以來最大一次示威遊^行。發酵的輿情終於爆發了,跟那個被擊斃的小同學也有關係。”百米飛刀說,“他很聰明。”

連勝:“嗯。”

曆來反戰情緒,都是來自平民。但是這一次,來自參戰的士兵。

眾人意識到,是的,士兵並沒有多少可以選擇的餘地。他們參軍的原因是為了報效祖國,可是祖國利用了他們。

院方也都表示,格倫士兵的戰後心理綜合症遠比其他國家嚴重,他們經受著不正常、不必須的心理壓力。當局應該嚴重審視他們自身的問題。

反正蘭斯已經死了。而在排查點,並沒有發現什麼危險性炸^彈。比起官方給出的那個看似在推脫責任的說明,他們更願意相信,那是一個善良的士兵,在走投無路之下,用生命對這個社會做出了絕望的控訴。

百米飛刀說:“也有可能我們就把麥斯威爾放回去了,畢竟這時候他能做的事情比我們多。”

這時候是搶權的好機會。搶的話,內亂難以避免。屆時國本動搖,人民罹難。但他們有著涅槃重生的機會。

如果放任軍方壓製安撫人民,或許格倫還能減緩一下他們的消亡速度,繼續太平盛世幾年。但是跟聯盟的戰亂,已經避免不了太久。

這就像是一場疾病,如果想要根治,就得冒著必死的決心。但不是誰都有這種勇氣的。苟延殘喘的生活可以過得更舒適,站出來的人,在他們眼裡就像敵人一樣可惡。

不知道他們會怎麼選擇。

百米飛刀又重申了一遍他們的接應時間,出門路線,以及注意事項。讓她看著幾位小的們,繼續保持警惕,千萬彆在最後時刻暴露,然後就戀戀不舍地掛斷了通訊。

這幾天外麵風風雨雨依舊不斷。

其實排查區埋炸^彈的事情就是扯謊,也早就過去了。但耐不住寂寞港口人民豐富的想象力,蘭斯及其背後的大團體,在人們心中頑強地活著。

官方拚命辟謠,但它辟的每一個謠最終都被反向解讀。人民和官方都表示很心累,於是官方不再掙紮,任由他們自由腦補。

這讓幾位曾經也堅信過官話和社會黑暗麵的同誌們,忽然之間開始懷疑自己的過往人生。

這個世界,有時候,其實就是那麼單純的呢。

但是,因為事情的熱度不斷發酵,導致大學的上課率越來越低,越來越萎靡。教授怒了。

校方也覺得這不行,未來的小幼苗們都沒有澆灌營養液的機會了。於是決定召開一次安全講座,要求全校學生集體參與,給他們普及一下愛格倫,愛生活,愛政^府,愛學習的中心思想。

連勝等人這必須得去。那看家跟看麥斯威爾的任務,就完全交給哈裡和康奈爾了。

他們這講座,就算再水,估計也不會超過四個小時。

連勝對哈裡先進行了一通內部心理教育。

“政客最喜歡說花言巧語,注意跟他保持距離,如果他很吵的話,就堵住他的嘴巴。”連勝說,“彆讓他靠近窗邊,彆讓他摸到你的光腦。”

哈裡不在意道:“我知道的。”

連勝:“那我們過去開大會了。”

哈裡:“再見。”

康奈爾和哈裡交替放風,一個守著樓下,以防有人過來突擊檢查,一個看著麥斯威爾,以防他做什麼小動作。

哈裡繼續看他未完的長篇史詩巨作動畫片。

隻有一個人,格倫的少年兵。

麥斯威爾成天躺在床上,作息日夜顛倒。此時輾轉反側,用力歎了幾口氣。

回來沒理。

麥斯威爾問:“你睡得著嗎?”

哈裡看得正高興,整個人在椅子上前仰後返的,玩得不亦樂乎。

麥斯威爾偏了下頭,又說:“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哈裡看到激動處,嘴裡喔喔地叫了幾聲,好半天也回道:“你自己說啊。我又沒堵著你。你彆喊救命就好了。”

麥斯威爾:“……”

麥斯威爾說:“我睡不著。”

哈裡說:“我也是。”

麥斯威爾:“……”

這特麼……還是很不一樣的吧?

麥斯威爾說:“我一閉上眼,就想起蘭斯的臉,然後我就嚇醒了。”

哈裡表情頓了一下,又繼續跟著動畫片的劇情笑了起來。

“你當我是說給自己聽吧,我想對蘭斯贖罪,也沒有機會。”麥斯威爾說,“你朋友說得對,我是一個隻會花言巧語的人。我把蘭斯從風瑟城裡帶出來,明明他的國家就是被格倫摧毀的,我也做不到什麼,可我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我有誌願,說得漂亮,可我卻遠遠做不到。格倫的兵權,大部分都掌握在巴裡特上將手裡。不,是和他狼狽為奸的團隊裡。”他歎了口氣,說道:“一個人有了成就跟地位以後,就可以輕鬆吸引到無數擁護他的人。可是你想要超過他,就要一個個,先踩下他身邊的人。太難了。我也知道太難了。”

哈裡拿著桌上的餐巾紙包裝盒朝他走進,對準了麥斯威爾的嘴巴,想看看應該塞進去。

但是發現大小不合適。又轉身去找其他的東西。

麥斯威爾定定看著他,目光清澈。

“我中槍的時候,就跟蘭斯說,讓他先走。但是我死,也不會讓巴裡特上將好過。我會最後向他潑一盆臟水。我沒能做到答應過他的事,那隻能算是我最後的補償。”麥斯威爾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嗎?我在提醒他,利用他,讓他不離開我,讓他拚命去救我。”

哈裡在那邊翻箱倒櫃。光腦裡傳來主角勝利的歡呼,然後響起了熟悉的片尾曲。

“……最後,他真的那麼做了。為了把我救出來。也許他知道我的目的,知道我的卑劣,可他還是救了我。”麥斯威爾偏了下視線,說道:“像你們這樣的人,最堅定,但也最容易動搖。”

麥斯威爾說:“我很自私,自私得惡心。可是這世界上,有著需要自私才能做下去的事情。因為我要活著。我會用下半生去贖罪。”

哈裡舉著一件毛衣走過來。

麥斯威爾依舊淡淡的說道:“其實我隻是答應他,我會阻止格倫的戰爭,不再讓它去傷害彆人,不要再引發戰爭。雖然那很難,但格倫總要自己站起來的。他相信了。他知道戰爭有多麼可怕,可又不是他一個人能阻止的,隻有我能做到。已經窮途末路了,所以他把希望交托給了我這個自私的人。”

麥斯威爾:“我不是一個偉大的人,我隻是太膽小,我害怕戰爭,我……”

他剩下的話被哈裡粗暴地將毛衣塞進嘴裡而打斷。

“康奈爾!”哈裡對外喊道,“我跟你換班!”

二人交接,哈裡一言不發地走出去。

康奈爾走進來,發現旁邊的光腦還沒關,續播已經放到了新一集的正片。而麥斯威爾則睜著眼躺在床上。

他走過去,麵無表情地扯下毛衣,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麥斯威爾咳了一聲,那毛衣上的雜毛嗆了他好大一口,說道:“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