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照上麵縮放的距離,小聲走到最靠近默示的地方,將光腦對準頭頂的天花板,仔細搜索聲音,然後放在耳邊聽。
外麵太嘈雜了,隱隱收到些許聲音,也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無法確定季班他們來三區的目的。
麥斯威爾不能給他們提供正當的身份,也不能給他們準備帶有殺傷力的武器,但如果就那樣將他們放出去,憑借三區的監察係統,不到一天就能把人逮回來。
所以他給兩人準備了城市的地下通道地圖,包括下水道口的出入密碼。
雖然地下通道不是貫通全城的,他們去某個地方,需要上下不斷調整位置。但下水道裡有控製麵板,可以查看一定範圍內的監控畫麵,儘可能地保證他們能安全更換位置。
兩人雖然年紀不大,閱曆不深,但已經是軍部裡的老兵,動作矯健,對這些還是有經驗的,並沒有出現意外。
然而密碼隻有一周有效,如果他們在一周之內無法離開三區,麥斯威爾就不管了。
也許就永遠留在下水道的通道裡,也許能認識某個商人,以浪民的身份跟他們離開格倫。
當然康奈爾的臉直接杜絕了第二種可能。
兩人能預想的未來很短,甚至沒有去想過七天後的生活。
他們出來以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安靜狹窄的通道裡,靠著牆麵,聽不遠處的腳步聲。
他們沒有哀怨跟遺憾,隻覺得既然到來了,除了坦然接受沒有第二種辦法,那就平靜地接受好了。
然而現在站在下水道裡,心情卻完全不一樣。
哈裡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以前覺得在聯盟當兵,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每天起床,就是想著訓練。每天訓練,就是想著打仗。每次打仗,就是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來的和平。
目標雖然遙遠,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現在才明白,那種清楚是多麼珍貴。
哈裡確認完畢,又往後退了一段路。遠離他們的防線,以防自己的聲音被監測道。
哈裡彙報道:“我看見默示了,他的確守在這邊。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不敢太靠近。”
康奈爾站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另一塊區域,停了下來,皺眉不解道:“他們是聯盟的人,守在邊線乾什麼?”
哈裡:“我不知道。聽不清楚,也沒說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們的機甲能正大光明留在邊線區,說明的確是合法進來的。可是格倫跟聯盟關係緊張。唯一能讓他們進來的方法大概就是……跟著聯合隊的人。”康奈爾說,“聯合隊的人現在肯定不在邊線區,那默示停在這裡,更有可能是為了接應誰。”
“喂,康奈爾?我說……”哈裡很小聲道,“那個方向,是我們出來的地方?最近的一條路了。”
那希望就跟一點點雨水一樣,落在水潭裡,一層層漾開。
雖然不是驚濤駭浪,卻讓他無法保持冷靜,總是會始終忍不住去想如果。
——如果真的是那樣,他覺得自己能當場哭出來。但是他不敢相信。難得平靜下來了,他們都不想在最後,再接受一次不是的結果。
“康奈爾,你說有可能嗎?”哈裡動搖道,“連勝離開的時候,說會把你帶回去。”
康奈爾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哈裡問:“那現在怎麼辦?他為什麼會留在這裡?內戰還沒結束,我看巴裡特很快就要攻到城區了,他們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巴裡特很不喜歡聯盟人啊。”
康奈爾說:“他們可能有人被困在外麵了。所以默示過去接應。”
哈裡:“是誰?”
康奈爾:“不知道。但是邊線現在士兵很多,默示不好接應。動作大一點,可能會引起對方懷疑,被找各種借口扣押待審。可如果動作不大,或許接應不了隊友。”
哈裡:“啊……?”
康奈爾說:“我們試試,能不能順著那個方向過去把他們接回來。”
哈裡:“如果路上沒有……”
如果沒有,最多說明是他們自作多情。
但如果聯盟真的在這裡遇到了危險,最後能幫他們一次,也是很好的。
起碼又給自己找了點事做,不用再去胡思亂想了。
康奈爾說:“不知道他們走到哪裡了,以防意外,你就留在防線外麵一點。看見他們的話,就提醒他們。我順著繞到前麵找人。”
哈裡點頭說:“好。”
片刻後哈裡又問:“那看見他們,要說什麼呢?你吃了嗎?”
康奈爾沉吟道:“什麼都不用說。”
不需要說。
連勝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用右手去摸自己左手的手指。
趙卓犖定定看著她動作,忽然開口問道:“疼嗎?”
連勝搖了搖頭。
“優秀。”
連勝開口道:“這次行動出了意外,我們才走到這裡。之後的事情不知道,但我們得做好準備。”
趙卓犖就安靜地聽她說。
連勝:“你一直都可以做得很好。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很好,我相信你。這次我是想救康奈爾和哈裡,但是,我不希望你們會因此留在這裡。如果能走,有活著的機會,不要放過。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趙卓犖沒有說話。
連勝又說了一遍:“你聽到了嗎?”
趙卓犖悶悶開口問道:“你為什麼想救康奈爾?明知道危險也要來的。”
連勝說:“我可以接受他離開,但是我不能接受他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如果無所作為的漠視,保持巨大的愧疚和會很過下半輩子,太痛苦了,我說服不了我自己。寧願自己試一次。但是這裡不一樣。”
“一樣。”趙卓犖站起來說,“不管是什麼方式的離開,我都不能接受你在我麵前離開。我說服不了我自己,所以我要帶你離開。”
趙卓犖抓住連勝的左手,手指有些用力,頓了一下,然後翻身蹲到她的麵前,將手臂環過自己的脖子,說道:“走了。”
連勝“嗯”了一聲。
他們順著昏暗的光色一路往前走。
趙卓犖四麵轉著頭,去聽周圍的動靜。時不時騰出手去確認地圖。
光線太暗,有些緊張,他生怕自己走錯路。這種時候,記憶力好像不大的管用了,前麵的地圖記不清楚。剛放下手,又給忘了。
他擔心如果遇到緊急情況,自己來不及思考,進了什麼不對的地方,又繞一次遠路。
這種時候繞路簡直會崩潰的。
周圍很安靜,沒有聽到什麼可以的聲音。趙卓犖耳邊都是連勝的呼吸聲。那聲音規律起來,但他總覺得越來越輕。
趙卓犖急忙問了一句:“你清醒著嗎?”
“我醒著的。”連勝問,“你給我打麻針了嗎?”
趙卓犖:“我沒有。打了你早睡了。”
連勝:“哦,不知道那誰有沒有。”
趙卓犖:“你就是累了。”
連勝的頭搭在他肩膀上,偶爾搖擺能擦到他的臉。那逐漸發燙的溫度讓他很不安。
趙卓犖腳步加快,將人往上提了提,從碎步的小跑變成大步快跑,說道:“我背著你,你睡吧。我會帶你出去的。”
連勝笑出聲來,問道:“我睡了你會害怕嗎?”
趙卓犖說:“不會。”
沒什麼好害怕的。他覺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可以看見前麵的路。
繼續往前跑就好了,反正他有的是力氣。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跑步的速度那麼慢,不管怎麼走,都似乎離得很遠。
還沒到還沒到。
那地圖上兩點的距離,似乎沒有任何縮短的痕跡。
可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
趙卓犖呼吸聲越發沉重,步伐有些紊亂。
連勝睜開眼,抬起手按在他的腦袋上,說道:“冷靜,彆急。慢一點。我給你指路。”
夜裡的一切,似乎都會變得更清楚。交錯的呼吸聲中,夾了一絲另外的雜音。
天上打下一道白色的光線,不停在地上掃射,搜尋。
連勝回頭看了一眼,即將朝他們這邊掃來。
連勝說:“左轉。不要急。那邊有冒出來的雨棚,躲下麵去。”
趙卓犖背著她,走到旁邊建築的門口。
白光從他們頭頂掠過,又迅速離開。
趙卓犖一身的汗,渾身粘膩,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那道強光,閉了上去。
忽然一道驚喝打破沉默。
“誰!誰在哪裡?”
趙卓犖仿佛被潑了盆冷水,打了個激靈,連勝都能感覺到他渾身的僵硬。連來人在哪邊都沒看清楚,直接開始飛奔。
“站住——!如果是平民就馬上站住!否則我就開槍了!再警告一次,還不停下我就開槍了!報告報告!申請前方攔截!發現可以分子申請前方攔截……”
康奈爾走在地下通道裡,戴著耳機,高舉光腦進行收音,一路小跑著向前。
忽然間就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士兵們在叫喊彙報的聲音。
他腳步頓了一下,衝到前方點開控製麵板。
然而太黑了,監控就算開了夜視功能,也看不出誰是誰,隻有一個大致的輪廓。
康奈爾卻有股強烈的預感,就是他們。
他確認了兩人逃離的方向,也追著那邊快速跑去。
趙卓犖用力呼吸,擠壓肺部的空氣,最後還是開始了衝刺。
就算背著個人,跑了快半天,這時候的速度依舊很恐怖,竟然將他們甩開半截。
然而,後麵的腳步還沒完全消失,前麵又響起了噩夢般的追擊聲。
趙卓犖甩了下頭,感覺一陣眩暈,險些栽倒。
不能繼續這樣,趙卓犖會脫力死的。
連勝拍著他的肩說:“停一下!優秀停下來!”
趙卓犖下意識地慢下來,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滾落。他視線發花,大口地換氣,看不清前麵的路。
“往哪裡走?”趙卓犖小步向前調整速度,眯著眼睛問:“哪裡還有路?”
連勝也在看,忽然視線轉過一個角落,她手肘勾了一下。趙卓犖停下腳步。問道:“怎麼了?”
連勝抬手指去。
他順著方向看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獨自站在他們前麵。
橘黃色的燈光從他背後打過來,將他影子拉得細長。
側臉隱隱綽綽,看不清楚。似乎又長高了一點。
可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趙卓犖深吸口氣,眼眶發紅。
幾人視線相對,都帶著一絲錯愕,還有一股難言的情緒。
哈裡問,見到他們該說什麼。
康奈爾告訴他,什麼都不用說。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遇到。
因為就算遇到,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兩邊人異口同聲說話。
連勝說:“我們來接你們回去。”
康奈爾:“我們來帶你們出去。”
——不管是多危險的地方,如果你在那裡。
——我們都會趕去。
康奈爾手指輕跳,就像漂泊的人生終於落地。
那一刻,他第一次,無比地希望活下去。
不是想著死後,可以在聯盟得到自己的名字。不是用自己的生命努力去證明自己活過。而是希望能活著回去再看一眼。
如果有,聯盟就是他的歸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