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低估楊運了。他若是完全有備而戰,我軍恐怕不僅傷亡慘重,全軍覆沒也不無可能。
楊運看著我的臉,忽然溫和一笑,笑容柔和了他灰紅的臉色:“我可以讓披雲將軍棄戰降你。”
耿無思立時動容道:“大人!”
楊運摘下腰間雙玉佩:“無思,傳我號令,積豔山上下歸降林睿意。”
為什麼?我沉住氣。他這樣做到底居心何在?
楊運不看我,也不看耿無思,抬頭遙向大殿空曠處隱約地一笑,好象那裡有個人在等著他這樣做。
昔年氓山高緒起兵謀反,奢帝派太子蕭芒和大將霍威平亂。太子一片仁心,不忍見天下起殺戮,情願孤身犯險前去勸降高緒。不想霍威早已暗通高緒,他派先鋒丁攝將太子誘入絕穀,太子終被丁攝錘殺,從此戰事既起,天下紛爭不斷。
楊運的聲音低迷下來,眼神自麻木轉為逐漸清澈,定定地看著那處空曠。眼裡悲憤升起,如巨石壓在他胸口,他不能再多說一句,暗赤色的紅潮卻在灰紅的臉上逐漸泛開,合成一種駭人之色,輕輕的喘息聲中,他仿佛輕鬆了下來,目光轉到我的臉上,伸手扶了扶頭上欲墜的梁冠。
你問我為什麼要把積豔山送給你?他嘴角輕輕一牽,帶出半分譏諷笑意,抖一抖衣袖,一塊雪白的絲帕自他袖中飄落,悠悠軟軟覆上白玉地磚。
絲帕上一朵朵殷紅的血梅正盛開。
我不過還有半個月的命,這積豔山遲早都是彆人的。你既然已經殺了劉涇,我把積豔山送給你,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耿無思垂下頭,不去看他,執雙圈的雙臂也慢慢垂下,猛然抬頭道:“隻要大人活著一天,無思就要追隨大人左右!”他昂首看著楊運,眼裡的涼意漸漸溫潤,變成暖意,如一塊本質清涼的玉,握入手心後也被慢慢捂熱。
想不到這場刺殺會是這樣不費吹灰的結局,我心裡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隻覺得說不出的悲涼。
楊運軟軟斜靠在王座上,歉然微笑,“本來許諾要給你們榮華富貴,想不到我…我竟如此短命。”
耿無思扭過頭去,似有兩粒水珠滾下,穿過塵埃,滴上他腳下的地磚。
楊君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林睿意願替你做到。
楊運的眼睛忽然睜大,呼吸急促起來:“楊某身受太子重恩,起義不是為了造反,隻是為了殺霍威,替太子報仇。願郎君替我做到。還有,”他費力轉向耿無思,“請郎君善待我的人。”
一定。我說。
他的臉開始逐漸發黑,像是吃了什麼□□,我心裡一沉。
難怪他始終沒有咳過一聲。
耿無思悲吼一聲,衝上王座。
一絲僵硬的笑意從楊運的臉上墜下,如一幅紅絲幔輕墜於地。他解脫般地閉上雙眼,“也好,我早就想到地下去侍奉太子了……”
積豔山腳兩軍對壘,形勢千鈞一發。幸而楊運留在積豔山的兵力不多,才不至於將我軍圍而殲之。
耿無思舉起雙玉佩,清喝:“主公病殂,臨死遺命,積豔山上下歸降南汀林睿意!”眾軍嘩然中,一白袍將策馬而出,圓睜雙目:“主公安在?”
耿無思垂淚:“主公自知沉屙難起,已服毒自戕。”
白袍將眥目良久,忽昂首一聲厲嘯,嘯聲裂雲穿石,震怖四野,頜下冠帶頓時崩裂。募然瞪向耿無思,一字一頓道:“無思何不思報主公也!”
耿無思霍然抬首:“無思非畏死也!主公臨殂,以大業相托於林家郎君,求日後為太子報仇。賀將軍既思相報,何不遵主公遺命?”
白袍將仰天大笑:“我賀披雲豈是易主之人?”圓瞪雙目,發絲根根豎起,頂落發冠,眼眶漸裂,血水自目側流下,我暗覺不妙,他已猛然大叫一聲,右手一起,鋼鞭砸下腦門。
好個剛烈的人,隻可惜我來不及出手相救。
楊運軍更見騷動,哭聲響起,兩員裨將策馬搶出,捧過屍首,哀哀而哭。一騎更舞槍向我疾衝而來:“林賊!若非你率軍刺殺偷襲,又怎會逼得我家主公自儘?”
楊運後軍漸漸圍攏過來,將我包抄在中央。眼前不在山上,隔著楊運軍無法看清我軍形勢。
我撮唇長嘯一聲,示意我軍不得妄動。長嘯聲中,那飛騎的銀槍已刺向我麵門,我偏首讓過槍頭,左手跟上,奪過□□,槍尾一拍,將他拍下馬來。更有兩騎奔來,一騎搶人,一騎舞雙鐧向我攻來。
想不到楊運和劉涇的人心竟是如此不同。早知楊運是如此之人,我絕不該行暗殺之事,而是要光明正大與之決戰。
耿無思喝道:“諸軍既愛主公,何不遵主公之命?”
我槍尾在地下一頓,借力竄起,拋去銀槍,半空中一個翻身,落於舞雙鐧之將馬上。他方自大驚,我左手已斬上他左手手腕,右手已拿住他右手手腕,就勢一擰,雙鐧落地。
我以左腿壓他左腿,右腿壓他右腿,在他身後,向著大軍運氣說道:“南汀林睿意,不知楊公起義是為廣成太子報仇,故而出此行刺之策。現錯已鑄成,心中悔甚。幸得楊公見諒,以積豔山相托。”
一個翡翠色的人影飄忽閃到,金弦弓仆雙手捧上金弦弓。
我提起馬上將,輕輕擲向耿無思,耿無思一把將他接下。我取過金弦弓,抽出一支金棱箭,彎弓搭箭,向著積豔山山頂一箭射出。
大軍鴉雀無聲,看著這射出的一箭。
金棱箭化作眩目金芒,呼嘯破空而過,射入積豔山頂,牢牢定住,隱約可見分崩的山石前後滾落而下。
楊運軍中紛紛叫道:“金弦弓!是太子芒的金弦弓!”更響的歡呼之聲從我軍傳來,紛紛呼喝:“主公威武!主公威武!”
我又喝道:“今日林某以這一支金棱箭起誓,必遵楊公遺命,十年之內殺霍威替廣成太子報仇。林某之言,如此離弦之箭,永無更改!若有違此誓,十年之後任何一位弟兄都可以指著這支插在積豔山上的金棱箭,來要林某的首級。”
靠近兩岸的河水緩緩流淌,小舟四周的水麵紋絲不動,一條河竟分成兩個部分。淩佑虛端坐船頭,麵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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