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斥候之命雖重,但軍法更重,若主公仍是對此事耿耿於懷,暗中埋怨大元帥,難免會傷了大元帥之心,畢竟主公將來欲坐天下,最為依仗的便是大元帥。”

我心知甘允此番諫言完全是出於忠心,且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向他溫言道:“承奉郎說的是,我換了衣裳便去探視亞父。”

甘允神色甚是喜悅,道:“主公善於納諫,今後必是一代明君。”

我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道:“此次耿無思將軍功勞甚大,我欲封他為候,你看如何?”

甘允想也不想,搖頭道:“此事不妥。”

我有些驚訝,又替耿無思不悅,道:“他既救了我與副盟主之命,又徹底扭轉戰局,功大莫過於此,為何封不得?”

甘允沉靜道:“功莫大於救駕。以耿將軍的大功,便是裂土封王也不為過。隻是主公亦須考慮他人的感受。大元帥被罰俸半年,大將軍亦險些領罪,主公卻要將耿將軍封侯,大元帥與大將軍臉上未免太不好看。各級將士又會如何想?恐怕今後大將軍在軍中再無威信,各級將士隻會將耿將軍奉為圭臬。”

封侯之事我本已考慮了多日,自覺並無不妥之處,如今聽得甘允竟說出如此複雜的牽連來,心頭氣惱與懊喪並生,道:“我並不想理會這些,我隻是要賞罰分明,有罪的斥候既已領罪,有功的耿將軍自然要受賞,你方才不是還說軍法為重麼?”

甘允不動聲色道:“我未曾說過不可以賞耿將軍,隻是說封侯過了,主公賞賜一個‘驃騎將軍’的尊號就足夠了。”

驃騎將軍,這與侯爵實在相差太遠!即便無思不在意,我又如何過意得去?

我正欲再開口,甘允已道:“主公將來還要登基稱帝,分封文武大臣,到時便知,如何平衡人物,也是一門極深的學問。多的是是有功不能賞、有罪不能罰的時候。主公飽讀史書,自然知曉商君、晁錯等為何不得不死,我也不必多言,總之,帝王之術,主公不可不學。”

重得白馬的喜悅心情一掃而空,我明知甘允句句都是為我好,卻仍是被每一句話裡的殘酷之意刺痛心口,一時間不想開口說話。

甘允一禮告退,道:“主公是聰明人,自然明白該如何做,我也不必多言,就此告退了。”

他禮畢轉身便走,絲毫不拖泥帶水,仿佛對我放心得很。

我沿著四壁走了一圈又一圈,沒有絲毫倦意。

我看著鏡裡的自己,鏡裡的自己也看著我。撲麵而來,又隨即滑開。燭光離得遠,鏡中臉的輪廓,身形的輪廓隻幽暗未明,卻分明令我隻想踢碎鏡麵,進入鏡中,攫住這身影,仔仔細細,看個分明,看個長長久久。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腳麵,又想起耿無思,隨即想起楊運臨死前的交待,和我對楊運的承諾。

耿無思中了言眺之毒,終身必須服藥,我已對楊運食言。

他以名將的直覺,感知我與亞父遇險,千裡馳援未有絲毫耽擱,完全是以德報怨。他若對我稍有懷恨之心,隻需拖延些時日,便可借敵之手殺我,同時也能將乾係撇得一乾二淨。

我卻連侯爵之位都不能給他。

他染毒已久,將來必不能長命,我唯一能做補償的隻有名利,如今卻隻能給他個伏波將軍的小小稱號。

我抑製不住心頭的怒氣,猛地伸手一掃,將桌上碗盞器皿掃落一地。

亞父為有功將士請賞的名單仍在書房裡,他為耿無思請的隻是個伏波將軍的尊號。

連熊煌都有車騎將軍的尊號,耿無思卻僅僅是個伏波將軍。

我已將請賞名單壓了半個月,仍是不甘心同意亞父所請。

鏡子裡的影子漸漸淡了,我才發現天光已逐漸發白。

或許我該找人商議一番,說不定便能找到個皆大歡喜的法子。

言眺是副盟主,我本該第一個找他商量,隻是他與耿無思兩人表麵上無異樣,暗裡隻怕早已是水火之勢。

罷了,其他人都不適合,我不如去找五妹商量,反正她素來起得早,天亮便在練劍了。

我刮了麵,略作梳洗,便去往南庭,卻見晨霧正自升起,如仙如夢,朦朧一片。

我不由停下腳步,看著這晨霧。

恰新日升起,曦光四散。晨曦如薄霧揚起,薄霧如晨曦拋落。相混相接的晨曦薄霧如才下織女機杼的輕紗,籠罩住樹影花叢,紅門白牆。屋脊上的鴟吻,門環上的椒圖,卻在輕煙似的朦朧裡微微欲動,隱帶生氣。

吱呀聲中,南庭的紅門打開。淡淡微濕的如煙霧氣裡,一個人影走出南庭。

是言眺。

他伸手整了整束發的金環,以手掩嘴,略打了個哈欠,臉上卻漾起一絲微笑。

這微笑帶著滿意與愉悅。

他為何愉悅?

他是否整夜都在蕭疏離處?

即便是表親,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蕭疏離又怎會留一個男子過夜?或者隻是他們從小便熟撚?

她淡淡漠然的臉,是否會為他而漾起微笑?

忽然彆有一種滋味泛上心頭,我扭過頭去,不想看到他的這個微笑。

亞父看著我,麵上略有笑意,道:“此次論功行賞,事關各位將士的前途,意兒你仔細考慮也是應當的。”

我點點頭,環顧一圈道:“各位如無異議,我便按此下盟主令,全軍通報有功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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