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金弦弓,先前也曾落在朱襲手中,眼下朱襲又何在?”
霍威臉上的雪花又飄落一些,卻語聲平靜地道:“林公子,你是文人雅士,霍某實在不願殺你。隻要你答應我二事,我即刻放你還鄉。”
天下豈有這等好事?當日朱襲明裡放我,暗中卻派人追殺我,霍威賊子險惡更在朱襲之上,更無可能真的放我還鄉。
霍威見我不答,又接道:“此二事極為容易,林公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辦到。”
我冷笑道:“落在你手裡,我早已不求活命,隻求爽快一死。”
霍威歎息道:“林公子本是君子,實在不該如此惡意揣測霍某的用意。霍某所求的,一是與林公子同飲一杯,二是林公子的法帖一幅,隻是寫些甚麼,自然由霍某做主。”
同飲酒,無異於獻媚乞憐,寫字帖,無異於寫降表。這兩樣,都是換了名目的投降。
即便此後他果然放我還鄉,我還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我斷然道:“你休想!”
霍威扶了扶額,道:“這活命的機會,豈是人人都能有的?林公子今日草率拒絕,日後不知有多少人為你惋惜。”
我道:“我確實不知今後多少人為我惋惜,我隻知今日和日後全天下的人都切齒恨你罵你死無葬身之地。”
霍威忽地變了臉色,原先發紅的臉膛逐漸變青,再加上麵上施的□□,越發猙獰陰森。他撣了撣儒衫下擺的灰,慢慢從椅中站起身來道:“我隻道林公子不凡,卻不料與天下人一般愚昧無知。我殺蕭芒,難道為的是我自己?我殺蕭芒,為的正是天下百姓!”
指鹿為馬到此地步,真是世間少見。此人之無恥,更非無恥二字可以言說。
我不禁大怒,拍案喝道:“為了天下百姓?無恥狗賊!你殺賢人,起刀兵,是為天下之賊!”
霍威也怒道:“我不起刀兵,何以令天下安定?當年秦始皇,也是以戰止戰,才平息了諸侯之間幾百年戰亂!世人不說我苦心,卻隻知罵我野心。這些愚民愚婦,本不配安享太平!”
我冷笑道:“你還竟敢自比秦始皇?天下苦的隻是奢帝,隻要奢帝一死,蕭芒繼位,天下自然得享太平!你卻殺人如割草,竟敢說自己苦心!”
霍威道:“隻要奢帝一死?奢帝正當盛年,沒有二三十年豈會輪到蕭芒繼位?他若再活四十年,百姓豈不是還要再苦四十年?而我,隻需再給我三五年,我定能平定了天下,從此再無戰事。”
我道:“你若真為了天下,隻要殺了奢帝,擁立蕭芒繼位,天下早已太平。”
霍威仰頭一陣大笑,道:“擁立蕭芒繼位,天下便會太平?蕭芒如此天真,他豈能坐穩帝位?廟堂內外如此險惡,以他的婦人之仁,能活過三年五載才是怪事!”
他雙目一瞪,道:“欲坐穩帝位者,非有狠辣心腸、雷霆手段不可!隻有我該殺時殺,該剮時剮,該屠城時屠城……”
我接道:“該暗中加害義兄時加害義兄,該陷害手下時陷害手下,該逼迫兄長時逼迫兄長,該卑鄙時卑鄙,該無恥時無恥,是也不是?”
霍威麵泛惱怒之色,道:“不錯,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與蕭芒,隻配作個文人書家。”
我見他額角青筋儘起,顯然早已不顧再裝風雅賣風流,不禁冷笑道:“可惜連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蕭芒傳承墨家,一心兼愛天下,為人溫文雅致,你嘴上笑他天真,心裡隻有說不出的羨慕,你自己即便打過幾次勝仗,但在百姓心裡仍是狗屠人狼!即便登上了帝位,也不過是狼披袞,豺著冕!反觀蕭芒,就算已死,百姓仍是哀悼他,你卻毫無辦法,你心裡怨恨,恨隻恨自己不是蕭芒!你強行裝作溫文爾雅,隻是為了模仿蕭芒,其實連你自己都已厭惡、恨透了自己!”
“咯”地一聲,霍威腳下的蓮紋方磚突然裂開,碎成五塊。
我本來還不忍心殺你,是你逼我如此。
殷獻一步躍上,擋在霍威麵前道:“何勞義父動手?便讓孩兒來了結此人。“
霍威拍拍他肩頭道:“獻兒退下,此人義父想要親自……”
殷獻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目光閃動,似要對我說些什麼。我方自一怔,他已倒過槍尖閃電般猛力插入自己胸口,他身後的霍威一聲怒吼,如獅如豹—殷獻的短/槍穿透自己身軀後,又插入了霍威的右胸口。
霍威重重一掌,將殷獻劈出十步之遠,麵容似一個徹底裂開的麵人,露出底下赤紅的本來麵皮:“我……一直視你如同己出……”
殷獻倒在地上,胸前洞開,血水流若溪渠,咬牙笑道:“老賊!我含恨七年,今日方報父仇……我八歲認父,九歲便喪父……我父高緒,待你如弟,竟遭你暗中加害!我斷發紋麵,認賊作父,為的便是報此血海深仇!”
霍威瞪了他半晌,忽地笑道:“好!高兄有子如此,遠勝於我。”緩緩撕下外袍,團作一團,堵住右胸傷口。
一道血流延至我腳前,高獻無視身上的血洞,勉力抬臂去解身上麻衣,手指無力,數次滑落。我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幫他脫下麻衣。
高獻感激一笑:“多謝你。”黑眸漸漸定住。我伸手合上他的雙眼。
父仇已報,你該瞑目了。
我看向霍威,霍威右胸鮮血漸漸濕透外袍,沿著腹腰一路流淌而下。
霍威也看著我。忽然之間,他眼神中滿是恐懼—我內力雖未恢複,但他重傷至此,我仍有把握殺他。
門外已傳來他親隨的聲音道:“大王,大王,你可安好?”我立時撿起地上的短/槍,霍威神色驚懼,看著我,勉強提氣應答道:“我甚好,不必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