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 / 2)

自從認識他以來,他還從未以此口吻同我說過話,我一時竟如被攝住一般不能動不能言。

甘允又嘶聲道:“大將軍母病危,他這才孤身趕去了祀州,見其母最後一麵!主公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令其自裁?”

大將軍母病危?

我猛地起身,來不及掌燈,摸索撲至門邊,打開房門,隻見甘允滿麵憔悴,目眥欲裂。見到我麵,他又重複道:“大將軍母病篤,派人來請大將軍務必見最後一麵。大將軍怕自己一走會動搖軍心,這才獨自悄悄去了祀州!他行前早已向我告過假,我代主公應允了的,並非是大將軍擅離職守!主公為何不問清緣由便逼死大將軍?”

我腦中瞬時如百千個焦雷一同炸響,隻在我耳中轟隆亂鳴,絲毫聽不見甘允連哭帶喊,又在說些甚麼。猛然間他撲通跪倒在我麵前。

他旁邊一人也跟著跪倒在我麵前,泣道:“主公,大將軍的確是因母親病危才去的祀州,那前來報信的家丁是小人的親戚,萬萬不會有假。”我這才看清這人正是大將軍親兵候華,他鼻頭通紅,隻淚如雨下。

我隻覺渾身無力,幾欲癱倒,竭力抓住門框,不讓自己倒下,顫聲道:“大將軍……出折州是……為了探母……不是暗通霍威?”

甘允搖搖晃晃站起身,吃驚道:“大將軍怎會暗通霍威?是何人在主公麵前進的讒言?”

我已覺不妙,隨手指向一名舉著火把的親衛道:“你速速去傳王樓來對質。”

甘允舉袖抹去淚水,漸漸平息悲憤,道:“可是王樓說大將軍暗通霍威?”

我點頭道:“是王樓說大將軍去了鏡州,何況我在鏡州也確實見到過大將軍。”便將當日屏風後所見說了一遍。

甘允跌足道:“我早聽說霍威帳下有一人擅擬音,小至禽聲獸語,大至天地之音,都能模仿,偽作他人聲音,更是不在話下。任是誰人說話,他隻需聽過一次,便能模仿得難辨真偽。主公定是遇到了此人!”

我隻覺胸口悶塞欲炸,險些一口氣接不上來,頹然靠在門框之上,隻艱難呼吸。

我竟真的冤枉了大將軍!我竟真的中了霍威的反間計!

狗賊霍威!卑鄙無恥之極!

我此時便是將他挫骨揚灰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先前那親衛一人回轉,向我複命道:“稟主公,王樓人已不見。”

王樓竟果真是個奸細!我驚怒交加地道:“叫王祁起來,派五仟人一營一營去搜!全軍捉拿奸細王樓!出城去追,快去!”

我想上前問候華當日他去了哪裡,一步邁出卻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身後有人及時扶住了我。我轉頭看時,見是程進。我猛地想起一事,一把抓住他手臂,喊道:“秩先,我說過準許大將軍來我麵前申訴的!他為何不來申訴?他為何不來辯白?”

程進垂淚道:“大將軍隻當主公一心要殺他,好令耿將軍接替大將軍之位,因此以為申訴也是無用……”他話未說完,已是轉身走向一棵大樹,跪倒樹下,放聲痛哭。

我渾身冰冷,忽覺喉中古怪,一股逆血已是急衝而上,噴出口來。

甘允與候華忙上前扶住我。甘允道:“主公且寬慰些,如今全軍仰仗主公,主公萬萬要保重。”

候華哀聲道:“怪隻怪小的當日吃壞了肚子,主公派人來傳的時候,隻有王樓在,才給那廝找著了機會……”

明明都是我的錯,當日屏風之後我其實便已中了霍賊的奸計。若非我心中早已認定張遠背反,又怎會如此輕易聽信王樓之言?

我實在是個昏昧的主公,天下尚未大定便斬去了自己臂膀,拆毀了自己長城。我還有何麵目做這個主公?

甘允見我悔痛交集,此時反竭力安慰我道:“想來也是大將軍命該如此,在劫難逃。偏偏其母於此時病篤,偏偏我又不得不去趙儲芫處。唉,哪怕我提前半日回轉,大將軍亦可逃過此劫。”

他忽地發現我身上隻穿了褻衣,忙將自己大氅解下披在我身上,道:“主公千萬保重,莫要著了涼。”

我一把捉住他手道:“撤兵,叫言眺回積豔山。我要親自扶柩,送大將軍回鄉落葬。”

大軍行進於白山黑水之中,寒雨冷風更增淒涼。

我騎在白馬之上,腦中昏昏沉沉,隻知緊緊握住手中劍。

劍寒沁心骨,劍沉如悔意。

鞘中是大將軍之血,忠臣之沉沉碧血。我親手鑄下這大錯,無法彌補,不可原諒。就算找回王樓,將之碎屍萬段,也無法令我的大將軍起死回生。

“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我不配吟詠這句前人名句來表彰大將軍。我根本不配做他的主公。

我明知霍威卑劣,卻還是入了他的彀,明明信任大將軍,卻還是聽信了王樓之言。想必大將軍日後在九泉之下,也會是寒透了心。

一旁的甘允不停勸慰我,道:“萬事萬物有其命數,想是大將軍的命數到了,不得不去,本不是主公之過,主公不必太過自責。大將軍雖歿了,但主公畢竟親手殺了霍威,替天下除了害,更是為大將軍報了仇。大將軍地下有靈,必定也是欣慰的。此番主公雖中了霍威奸計,但除賊之功光璨天地,世上百姓人人感激,地下的太子芒也可安然長息了。”

鐘韶慶忽地從旁趕上,滿麵堆笑接道:“尚書令說的極對!不過是天假主公之手殺大將軍,如何說是主公之過?如若不然,又怎會令尚書令恰好出城,又令候華恰好跑肚?主公如今殺了霍威,立下了這天大功勞,便是立時登基稱帝,百姓也萬萬沒有不服的!”

我不禁向他瞪視一眼,鐘韶慶一怔,惴惴退下。

甘允也不禁向退下的鐘韶慶看了一眼,道:“鐘將軍說的原也沒錯。主公為天下除了惡賊,更為蕭芒報了仇,功勞遠遠大於過失,實在不必再為大將軍之死耿耿於懷。”

我搖了搖頭,甘允又道:“要說過錯,其實倒是我的過錯。我不該在此當口去趙儲芫處探病,即便去了,哪怕是留下一名親信腹心在城裡,待主公回來時,也可將誤會說清……”

一邊吳悝插話道:“尚書令明著是去趙儲芫處探病,實則因主公失蹤,想要請趙儲芫出兵攻打霍威以逼他交出主公,隻是那姓趙的借口托病,並不肯發兵。”

我慘笑道:“我已失蹤兩月,又有誰人能料到我會突然回城?尚書令又非神仙,安能知曉霍威設下此反間毒計?我隻恨我自己,明明已等到大將軍回城,卻不肯將他召來問一問!我實在是個昏主!”

吳悝與甘允忙一起出言安慰。我一側首間,忽見一名將士手中持的正是大將軍的長刀。

雷神刀下,人馬俱碎。如今大將軍卻碎於我手!

我心痛難當,隻覺喉中又是一陣腥甜,一口血噴處,天旋地轉,就此栽下馬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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