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特主教微微俯身,恭敬行禮。
他的動作標準而優雅,保持了很久很久。
女皇的免禮聲遲遲為止,而溫斯特主教的頭顱也久久未抬。
直到雙方沉默許久之後,瑪麗婭二世才輕輕一歎:
“主教大人……免禮吧。”
那聲音,蒼老,威嚴,但卻似乎再也沒有了剛剛呼喚溫斯特主教時的柔情。
溫斯特主教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緩緩起身,有些躲山、有些複雜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這位遲暮的女皇,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再看他,而是繼續看向了窗外。
瑪麗婭二世半躺在床上。
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女皇又斜又長的影子投在地上那柔軟華美的精靈地毯上,將她那原本就佝僂瘦小的身影襯托的更加瘦小。
很難讓人想象,就是這樣一具柔弱而瘦小的身軀,扛起了整個龐大的神聖曼尼亞帝國。
陣陣微風從窗外吹來,將瑪麗婭二世有些淩亂的發絲吹得更加淩亂。
她的目光停在窗外花園中那棵孤零零的又高又茂盛的七葉樹上,看著那繁茂的枝葉,看著樹梢間歡快地跳來跳去的鳥兒,微微發呆。
溫斯特主教認了出來,那是女皇年幼未登基的時候,與他一同栽下的一顆樹。
當時還僅僅是一顆纖弱的樹苗,然而現在,卻已然有了濃鬱又龐大的樹蔭。
隻是,曾經圍繞著不斷成長的幼樹咯咯笑著奔跑的少女,曾經總是如同跟屁蟲一般黏在少女身後,愛哭鼻子的小鬼頭,卻再也不看見了。
“主教閣下,我想去皇宮塔樓上看看,您能陪陪我嗎?”
許久之後,瑪麗婭二世的聲音再次傳來。
她的聲音嘶啞又威嚴。
然而在威嚴之下,溫斯特主教卻仿佛聽到了一絲被孤獨浸滿的哀求。
這讓他準備好的“陛下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不宜走動”的拒絕堵在了嗓子眼裡,遲遲無法說出口。
輕歎了一口氣,溫斯特主教緩緩轉身,向門外看去,打算將侍女叫進來,但卻很快被女皇阻止:
“不用叫彆人,你我二人即可,你扶著我,扶我下來……”
溫斯特主教再次微微一頓。
他遲疑了片刻,但迎著瑪麗婭二世那堅定的目光,終究是在心底一歎,迎了上去。
恭敬地伸出手,溫斯特主教以舉行祭祀大典時神職人員攙扶年邁女皇時最標準的動作將瑪麗婭二世扶起。
女皇的身體比想象中的還要瘦小,她的手臂也早已乾枯,宛若枯枝。
溫斯特主教攙扶著她,竟然感不到太多的重量。
“陛下!您怎麼起來了?!”
看到被溫斯特攙扶著的女皇出現在殿門口,女仆和侍衛們被嚇了一跳。
他們意欲上前攙扶起瑪麗婭二世,卻被她搖頭阻止:
“不必了,我感覺現在有些力氣了,我要去塔樓看看……”
“陛下……”
看著瑪麗婭二世那顫巍巍的樣子,女仆和侍衛們目光擔憂。
然而,迎著女皇那威嚴而不容置疑的目光,他們最終隻能低下頭,恭敬地墜在兩人身後,跟著兩人向皇宮裡的塔樓走去。
皇宮的塔樓是整個宮殿中最高的建築,在那裡,能夠俯瞰整個曼尼亞城的美麗景象。
瑪麗婭二世一直都喜歡登上塔樓,遠眺國都的風光。
隻是至從兩年前病重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溫斯特攙扶著年邁的女皇,朝著塔樓走去。
平日裡最多五分鐘就能走到的路程,他們斷斷續續走了二十分鐘。
而當開始攀登塔樓之後,瑪麗婭二世虛弱的身體也疲態儘顯,她每走幾步,都要氣喘籲籲休息很久很久……
“陛下……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看著女皇那艱難痛苦的樣子,溫斯特主教忍不住說道。
瑪麗婭二世並未作答,而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那枯槁的手臂,一隻緊緊抓著扶手,一直緊緊扶著溫斯特主教的肩膀。
那有些顫抖的身體,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溫斯特主教暗暗一歎,悄悄將一絲信仰之力化為祝福送入了瑪麗婭二世的身體。
瑪麗婭二世微微一頓。
下一刻,她的動作似乎輕鬆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終於登上了塔樓,帝國皇宮的最高點。
掙紮著從溫斯特主教的攙扶中站了出來,拒絕了女仆的再一次攙扶,瑪麗婭二世喘著氣扶著欄杆,來到了塔樓的觀景台上。
站在台上,她的目光看向塔樓之外,看向這座有著“帝國之光”盛譽的美麗城市。
在這裡,整個曼尼亞城的壯美風光儘收眼底,無論是外城高大的地標建築多羅利亞城堡監獄,還是內城神聖肅穆的永恒大教堂,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這裡,能看到城市中縱橫交錯的街道,看到那鱗次櫛比的典雅建築,看到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瑪麗婭二世的目光掃過永恒大教堂的尖塔,掃過神聖廣場上飄揚的帝國旗幟,掃過主乾道儘頭陰森肅穆的多羅利亞城堡,最終又停留在了天邊那一片宛若火焰一般的紅雲中……
暮色暗淡,殘陽如血,天空的儘頭那如鑲金邊的落日,此時正圓。
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夢似幻,好不真實。
教堂的鐘聲陣陣,成群的白鴿從廣場上飛起,繞著城中的高塔飛翔。
夕陽向大地灑下金輝,整個曼尼亞城披上了蟬翼般的金紗,就連大地也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看著這片落日餘暉下的壯美風光,女皇的目光有些迷離。
她輕輕伸出手,向空中探出,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最終,卻緩緩收回……
“黃昏了呢……”
瑪麗婭二世輕聲歎道。
“是的,陛下,已經黃昏了。”
溫斯特主教長長一歎。
瑪麗婭二世輕輕點了點頭,渾濁的目光投向遠方,最終停在了神聖廣場旁的貴族議會大廈灰堡上。
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有些黯淡。
“大議會……還沒有結束嗎?”
她問道。
“回陛下,還沒有。”
溫斯特主教答道。
聽了他的話,年邁的女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聲嗤笑,緩緩搖了搖頭:
“都在為誰來繼任皇位而吵架吧?這群蛀蟲心中什麼都有,但唯獨沒有神聖曼尼亞帝國……”
溫斯特主教沉默不語,並沒有接瑪麗婭二世的話題。
而瑪麗婭二世說了幾句後,看對方並未回應,似乎也失去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