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六月總伴著蟬鳴,昨夜下了一場雨,才讓這個城市獲得片刻靜謐,但翌日清早,雨聲將歇時,耳畔又重新聒噪了起來。
江絮起的有點晚,他趕著上班,自行車蹬得風一樣快,嗖一下就不見了人影,將那些在馬路上擁堵的汽車遠遠甩在身後,白色的襯衫在身後繃直成線,被風吹得鼓起。
距離上班打卡還有十五分鐘,距離本月全勤還有三天。
眼見時間不早,就在江絮準備加速前行的時候,褲兜裡的手機響了,嗡嗡振個不停,大腿直發麻,他隻好騰出手去翻找手機,然而就那麼一錯神的功夫,拐角處忽然開來一輛黑色汽車,二者砰一聲撞了個正著——
“吱呀——”
對方反應過來急踩刹車,江絮眼疾手快往旁邊轉了方向,卻還是連人帶車摔了個眼冒金星,自行車圈都瓢了大半。
“我艸!”
江絮在地上滾了半圈,摔的人都懵了,視線天旋地轉,手肘火辣辣一片刺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然而當他正準備從地上爬起時,映入眼簾的卻是那黑色汽車正前方的寶馬標誌,以及前車蓋明晃晃癟下去的一塊地方。
“我艸……”
聲音頓時虛了三個調。
這他媽哪兒賠的起。
江絮在自己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不自覺躺了回去,幾經思索,他抱著膝蓋不要臉的開始喊疼,想把這人嚇走:“哎呦……哎呦我的腿啊……是不是骨折了……我的手……你可不能跑,不賠個十萬八萬這事兒沒完……”
心裡卻道:趕緊跑趕緊跑,省得把交警招來。
江絮在市井街道裡長大,上學的時候抽煙喝酒打架無所不做,已然是當地有名的混混兼校霸,骨子深處還殘留著當年的流氓做派,碰個瓷兒算什麼。
夏天穿的短袖,他手肘擦出的血印明晃晃,看著也有幾分嚇人,然而倒在地上唱念俱佳的哀嚎了半天,硬是沒人搭理,那輛黑色寶馬就靜靜停在路邊,像無人駕駛。
江絮喊的嗓子直冒煙,終於停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起來看看,隻聽一聲輕響,車窗緩緩降了下來,映在上麵的樹影也跟著倒退,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
透過半開的車窗,能看見車主穿著考究的西裝,像上流社會的精英人士,鼻梁高挺,薄唇,膚色白皙,有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感,對方伸手摘下墨鏡,垂眼把江絮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半晌後,樂了。
“江絮,”
那人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字一句,譏誚無比,帶了些納悶,
“沒有我,你現在怎麼混的這麼慘?”
江絮:“……”
夭壽了,碰瓷兒碰到前任這是什麼狗屎運。
江絮躺地上愣了片刻,回神後趕緊起身,他生怕動作再晚半步,顧輕舟這個小心眼的直接一腳油門蹬過來碾死自己。
小二輪前麵已經瓢的不成樣子了,江絮扶起來看了看,發現勉強還能穩住,這才把目光重新看向車窗,因為直麵陽光,他有些睜不開眼,但那張臉一如記憶中熟悉。
江絮捏了捏車把,靜默片刻,也樂了,吊兒郎當的道:“喲,顧輕舟?你不是去z市了麼,怎麼又回這破地兒來了。”
海城以前是個小城市,近幾年經濟才跟上來,那個時候顧輕舟和江絮還是高中同學,一個成績頂好,一個成績爛透,偏偏在老師的安排下做了同桌,倆人都是臭脾氣,誰也不服誰,沒少打架,後來不知怎麼,稀裡糊塗當了情侶,又稀裡糊塗分了手,高考後就各奔東西了。
顧輕舟成績好,考進了z市的一本大學,江絮這個二流子高考前因為和外校的混混打架,鬨的挺嚴重,加上前科累累,直接被學校勸退,後來家裡人托關係找了個高中複讀一年,勉勉強強混個大學文憑,目前在某公司任職室內設計師。
目前的場景略尷尬,因為二人當初之所以分手,主要是江絮嫌棄顧輕舟窮來著……
結果人家現在開豪車,自己蹬自行。
都說前任再見麵,要麼紅著眼,要麼紅著臉,擱江絮身上,直接見了血。他厚如城牆的臉皮子終於有點熬不住,正思考著該怎麼辦,耳畔忽然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下意識避開,卻見那輛黑色的汽車後退一段距離,調整方向直接擦著他離開了。
隔著車窗,看不清裡麵的境況,鬱鬱蔥蔥的樹影從一塵不染的車頂順著滑過,然後從眼前消失,於是江絮準備好的客套話被堵在喉嚨口,儘數咽回了肚子裡。
他心想,真見鬼。
黑色的手機靜靜躺在滾燙的路麵上,屏幕碎成蛛網,就像一麵支離破碎的鏡子,讓人不敢伸手觸碰,偏偏還不停的有人打電話過來,幅度輕微的振動著。
江絮沒有立即去撿,拍了拍身上的灰,又點了根煙,這才從地上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在繚繞的煙霧中接通,聲音一慣懶散:“喂?”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片刻後才靜下來,隨即響起死黨李思傲焦急催促的聲音,像點了炮仗似的要爆炸:“大哥!大佬!今天老羅卸任,上麵要來新領導,你第一天就遲到,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江絮下意識看了眼時間,這才發現十五分鐘已經過了,把汗濕的劉海儘數捋到腦後,一截煙灰從半空落下:“遲都遲了,我還能怎麼辦……說出來你都不信,老子剛才碰見顧輕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