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寂靜昏暗的樓道裡,僅有他們兩個人,顧輕舟的臉本來刺痛紅腫,被江絮微涼的指尖碰過,又開始發麻,並且逐漸開始蔓延到了半邊肩膀,他睨著江絮神情認真的臉,既說不出一個疼字,也說不出一句不疼。
不該是這樣的,顧輕舟心想,為什麼會是這樣……
按照最初的設想,他本該風光無限的站在江絮麵前,譏諷對方當年有眼無珠,畢竟他現在什麼都有了,一無所有的是江絮。
然而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在江絮麵前總是矮了一截似的,輕而易舉便被窺探到所有的不堪,偏偏顧輕舟無力遮掩,也無力抽身。
江絮見他不說話,頓了頓:“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說完,拉著顧輕舟的手走進了電梯間,而後者也沒有半分反抗,燈光落在墨色的發絲上,斂了眉目的樣子竟也有幾分乖順。
江絮恍惚想起顧輕舟從前也是很乖的,隻是不知怎麼被他一步步逼成了現在這幅模樣,滿身尖刺。
走出公司大門,瞬間就脫離了寂靜,喧囂從四麵八方湧來,幾欲將人淹沒,江絮把顧輕舟推進副駕駛,幫他關好車門,這才繞到另一邊上車。
昏暗的環境會讓人感到安全,顧輕舟抵著車窗,無聲蜷起了身體,擋風玻璃外的燈光間或從他斂在陰影中的眉眼飛速略過,映出一片慘淡的光,近乎死寂。
江絮抓了抓頭發,又捏了捏耳垂,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顧輕舟罵他打他,好歹還能有個應對方式,現在這種情況,怪讓人頭疼的。
今天開車的速度比平常慢了又慢,最後停到樓下時,顧輕舟還是一動不動的,江絮看他一眼,然後解開安全帶提醒道:“你到家了。”
顧輕舟聞言,緩慢坐直身體,打開車門一言不發的下去了,他踩過地麵疏疏落落的樹蔭,身影瘦長,脊背卻依舊挺直。
在江絮的記憶中,他似乎總是這樣遙遙走在最前麵,分手那天也是這樣,頭也不回的走進了車站,於是哭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江絮跟著他走了進去,一同擠進電梯間:“我送你上樓。”
他依稀還記得門牌號,說完按了樓層鍵,顧輕舟見他這樣,忽而輕笑出聲,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連身形都晃了兩下,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末了抬頭看向他:“江絮,你不是很討厭我嗎,老跟著我乾什麼?”
顧輕舟語氣譏諷,眼角卻帶著淚,不知是笑出來的,還是彆的。
他似哭似笑的又問了一遍:“江絮,你又不喜歡我,跟著我乾什麼?”
江絮靜靜看著他,沒說話,顧輕舟見狀,唇角弧度也淡了下去,各種情緒交織在臉上,讓人難辨喜怒。
江絮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見過顧輕舟哭,但印象中似乎是沒有的,正出神著,電梯忽然叮的響了一聲,他反應過來,把顧輕舟從裡麵拉出,然後駕輕就熟的從他口袋裡掏出鑰匙開門。
江絮上次來的匆忙,並沒有多加注意,當第二次踏入這裡的時候,才發現顧輕舟的家不是一般冷清,大麵積的冷色係使用沒由來給人一種冰涼的感覺,明明該有的擺設一個都不少,但就是感覺空空蕩蕩。
江絮把鑰匙扔到茶幾上,徑直走到浴室,找了條乾淨的毛巾,然後用冷水打濕擰乾,等出來時就見顧輕舟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抬手捂著左臉,力道大得指節隱隱發青,絲毫不顧及還腫著的傷口。
江絮見狀,上前把顧輕舟的手拽了下來,然後把冰涼的毛巾貼上他的臉,希望冷敷能起到一些效果,顧輕舟無聲皺眉,偏頭想避開,卻又被江絮壓了下去。
“彆亂動,”江絮捧著他的臉,視線在傷口上麵寸寸巡梭,結果發現還有淺淺的指甲印,隱隱破皮見血,心想這老娘們可真夠狠的,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跟你媽吵架了?”
顧輕舟聞言,喉結動了動,而後閉目不語。
江絮見他眼瞼微顫,片刻後,漆黑的睫毛不知何時漸漸浸了濕意,在燈光折射下亮晶晶的,後知後覺意識到顧輕舟可能是真的哭了,沉默一瞬,伸手把他抱進了懷裡。
江絮安慰道:“彆哭了,多大點事兒。”
他們從沒有這樣靜靜的相擁過,話一出口,江絮隻感覺懷中人的身形有瞬間緊繃,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他肩頭有水痕逐漸擴散開來,像是海城的雨夜,密密交織出無邊的濕意,遙遠卻又清晰。
顧輕舟總是拒絕江絮的靠近,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心裡那個檻有多難跨過,舊年的事就像一根刺卡在心裡,不動則已,一動就鑽心的疼,最後化膿化血,無聲侵蝕著完好的地方,連帶著餘生都會受影響。
理智與情感往往背道而馳,例如現在,麵對近在咫尺的懷抱,情感促使著他垂落在身側的指尖去攥住江絮的衣角,理智卻又提醒著他保持距離。
江絮是毒藥,是禍害,顧輕舟從沒有這麼清晰的認識到這個事實,他的手顫抖著抬起,落下,再次抬起,又再次落下,最後終於攥住了江絮的衣角,然後一點點的,緩慢的收緊。
像是溺水的人攥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