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也曾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護過他一次(1 / 2)

大年夜前一天, 海城的市區基本上已經空了,僅有一些大型商場還開著門,但也是冷冷清清, 大雪未停,臨近下午的時候,放眼望去外麵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窗沿上都積了雪。

顧輕舟昨天晚上都沒怎麼睡, 他把窗簾微微拉開,見外麵是冷冰冰的一片白, 偏偏天色漆黑,像是被打翻的硯台, 逐漸擴散著暗沉, 兩種顏色撞在一起, 透著股極致的冷凝,就又把簾子拉了回去。

冰箱裡有現成的食材, 顧輕舟卻沒做飯, 隻泡了一桶麵, 他坐在茶幾旁邊的地毯上,靜等著麵泡好,手機裡偶爾彈出幾條消息,都是朋友發來的新年問候, 他看了眼, 簡單回複幾句, 就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顧母與他前段時間發生了爭吵,卻也不覺得兒子會真的記仇, 但長時間不聯係, 心裡到底有些不安, 眼見著都快大年夜了,也沒見顧輕舟有回a市的動靜,到底耐不住性子,打了個電話過來。

桌上的麵已經泡好了,顧輕舟用叉子翻動幾下,聽見來電鈴聲,想也沒想的就接了,直到那頭響起顧母的聲音,才動作微頓,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屏幕。

顧母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彆的,聲音再不見上次那般劍拔弩張,帶著幾分尷尬無措的和藹:“輕舟啊,明天就過年了,你訂幾點的機票回來,一家人總得聚在一起吃個飯才像樣。”

顧輕舟聞言放下叉子,屈指把桌上的桶麵推遠了一些,低沉的聲音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譏諷:“吃飯?吃什麼飯?一家子在醫院吃嗎?”

顧家大宅現在除了做飯的保姆,根本沒什麼人,都在加護病房給老爺子陪床,顧輕舟雖然在海城,卻並不代表他對a市的消息一無所知。

顧母聞言麵上閃過一絲惱怒,臉上莫名有些臊的慌,隻覺得這個兒子生來就是克自己的,勉強壓著怒氣好言好語的道:“你既然知道老爺子還在醫院躺著,做兒子的有什麼道理在外麵逍遙快活,這不是戳脊梁骨讓人罵不孝嗎?”

“隨便他們怎麼說,”顧輕舟靜睨著桌上冒熱氣的桶麵,見白色的塑料叉子一點點下降掉到湯裡,也沒有伸手去撈的意思:“老頭子一大把年紀還喜歡玩風流,跟小嫩模出雙入對的尋開心,他不住院,誰住院?”

顧輕舟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沒什麼感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麵,連容貌都記不清了,唯一的記憶就是對方那雙渾濁蒼老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女人身上打轉。

顧母不知道為什麼,許久都沒說話,指尖氣得直抖,卻無力反駁他什麼,她從沙發上起身,在豪華冰冷的客廳來回踱步:“他前天又動了一次手術,醫生說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估計熬不了多久了,就當媽求你,回來一趟,我知道你不想爭那些,但你不要,最後也隻是白白便宜顧庭他們,老爺子中途醒了幾次,都沒看見你的人影,他嘴上雖然沒說,但心裡肯定是不高興的,到時候分遺產,不是明擺著吃虧嗎?”

她如此循循善誘,為的卻隻是算計那些錢,顧輕舟麵無表情,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側臉,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初那種挨了巴掌的痛麻感,四肢百骸都是涼意:“……到時候再說。”

顧輕舟撐著從地上起身:“真到了那天,不用你說,我也會回去一趟的。”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剛才泡好的方便麵已然溫度冷卻,不能再吃了,顧輕舟把桌上的垃圾收拾乾淨,然後把麵扔進了垃圾桶,做完這一切,他環顧四周,站在原地半晌都沒動,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又或者有什麼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

江絮家親戚不多,但架不住鄰居愛串門,四五個人擠在客廳裡說說笑笑,磕了滿地瓜子殼,有愛拉紅線的一個勁鼓鬨著要給他介紹媳婦,說這麼俊的小夥子還單著也太可惜了。

江母雖然也記掛著江絮的終身大事,但想著他肯定不樂意也沒耐心去相什麼親,直接幫著回絕了:“他自己心裡有主意,咱們就彆替他操那個心了,緣分到了自然也就到了,再說現在正忙著工作,房子也沒買,人家姑娘嫁過來,總不能跟著喝西北風吧。”

江絮看見家裡被人踩的亂糟糟,怪鬨心的,又不好說什麼,幫著江母泡茶遞水後,就找借口躲了出去,然後在樓底下轉悠,一堆小孩在附近放呲花,炸的劈裡啪啦響。

江絮今天上午去大宏的修車店幫忙,下午又幫著江母招待親戚,現在才得空喘口氣,他在路邊的公共椅上找了個位置坐著,不甚在意天空飄落的毛毛雪,帶上耳機給顧輕舟打電話。

電話響了三秒,很快就被接通,那頭依舊安靜得聽不見半點雜聲,沒有絲毫過年的氣氛,江絮心想這二傻子不會就打算自己一個人過年吧,不由得問道:“你還在海城?”

顧輕舟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能轉移話題:“你忙完了?”

江絮道:“明天可是大年夜,我還以為你回a市了呢。”

畢竟顧輕舟又不是孤兒,除非工作沒有假期,正常人誰過年不回家的。

顧輕舟這麼多年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過的,對過年與否並不在意,就是有點想江絮,他仰躺在沙發上,用手背覆著眼皮,擋住頭頂明晃晃的燈光,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對方,他其實從來都沒有什麼親人,半晌後,笑著道:“……其實海城也挺熱鬨的。”

路邊的小孩正在放炸鞭,有一截不甚滾到了江絮腳邊,引線已經燃了一半,他看也不看的一腳踩滅,然後踢向遠處,換了個姿勢坐著:“拉倒吧,你以為我沒在海城過過年呢,到處空蕩蕩的,小偷都不出來了。”

雪花悠悠落下,在他肩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又被隨手撣去。

顧輕舟聞言無聲摳了摳沙發:“你非得跟我對著乾是不是?”

江絮聽著他的語氣,樂了:“你還委屈上了,要不來我家過年算了。”

顧輕舟聞言神情微怔:“什麼?”

江絮說:“你來我家吃年飯吧,現在才六點,過年路上沒什麼車,你開車過來,速度快的話九點半左右就能到了,正好我家人少,一起吃飯熱鬨。”

顧輕舟聞言心頭一緊,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慌亂,他下意識從沙發上坐起身,又不自覺滑落在地毯上,因為緊張,睫毛飛快顫動了兩下,在膝蓋上蹭了蹭掌心的薄汗,抿唇乾巴巴道:“我怕你媽……”

江絮覺得顧輕舟該倔的時候不倔,不該倔的時候死倔,例如現在,例如床上:“嘖,我媽又不是大老虎,能吃了你嗎?”

他說完,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犯錯被老媽用棍子攆了半條街的事,又閉上了嘴。

江絮說:“我把位置發你,你到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鎮上巷子胡同多,導航隻能定位幾個大地方,江絮想了想,把車站的位置發了過去,然後拍拍身上的落雪,這才轉身上樓。

前來串門的鄰居不知何時離去了,隻剩下一堆瓜子果殼和塑料水杯三三兩兩的擱在桌上,而江母正拎著掃把打掃衛生,江絮走上前幫忙收拾桌子,嘖了一聲道:“跟蝗蟲過境似的。”

江母道:“都是鄰居,你總不能攆人家走吧。”

江絮沒吭聲,過了幾分鐘,才狀似不經意的道:“媽,我一朋友來這邊了,現在旅館沒開門,我想讓他到咱家住幾天,一起過個年。”

江母正在擦桌子,聞言頭也不抬的問道:“跟你關係好嗎?”

江絮認真點頭:“挺好的。”

江母道:“既然跟你關係好,住幾天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咱家沒多的房間,怕怠慢了人家。”

江絮見她同意,臉上不自覺見了笑意:“不要緊,他跟我擠一個房間就行了,我倆是高中同學,他成績特好,a大知道吧,他當年上的就是那個大學。”

上了年紀的長輩對成績好的孩子都極其有好感,江母聽顧輕舟不是以前跟江絮紮堆混的那些狐朋狗友,心也放下了大半,用圍裙擦了擦手道:“人家考上a大,又不是你考上,看你樂的,你要是有人家一半好,媽也知足了。”

這種話江母以前沒少念叨,江絮全當耳旁風聽過就忘,聞言隻幫忙收拾衛生,免得顧輕舟來的時候亂糟糟不好看。

顧輕舟從來沒有覺得做哪一件事這麼需要勇氣,握住方向盤的手仍帶著濕汗,他在空蕩無人的道路上驅車行駛,車燈將前方漆黑的道路照得平坦無阻,卻是一條從沒去過的路,他隻能盲目的跟著導航走。

江絮擔心他走錯路,隔一小會兒就會打電話來問問他到哪兒了,而顧輕舟則根據附近的路牌告訴他位置,江絮確認路線是正確的後,這才掛斷電話。

顧輕舟快抵達車站的時候,給江絮打了個電話:“你家門牌號是多少,我直接開車過去。”

外麵天氣嚴寒,他不想讓江絮大老遠過來。

江絮不可能讓一個路癡自己找路:“說了你也找不到,再說這邊小巷子多,汽車進來容易,出去難,待在那兒等我,我馬上過去。”

顧輕舟聞言抿唇拍了拍方向盤,然後好奇問道:“你要騎自行車來接我嗎?”

江絮被他逗樂了:“老子用兩條腿走過去接你行不行?”

顧輕舟沒理他,掛斷了電話,車裡開著十足的暖氣,卻難以緩解內心的焦慮緊張,他乾脆下車吹風清醒清醒,然後觀察著周遭的環境。

時至深夜,街上零星還有幾家菜館亮著燈,大抵老板是本地人,不用回家過年,電線杆上是密匝匝的電線,從這頭連到那頭,積了層厚厚的雪,一旁的車站牌上貼滿了小廣告,顧輕舟伸手摳了摳,沒摳下來,就作罷了。

他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想起了什麼,有些出神,雙手插入外套口袋中,然後在車附近來回踱步,附近剛好有一家修車店關門落鎖,鐵製的卷簾門嘩啦落下,聲音刺耳,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顧輕舟不自覺抬眼看去,見是一個穿著皮夾克的男子,短寸頭,胡子拉碴的,在暗處看不清臉,就又收回了視線,一旁的路燈淡淡傾瀉下燈光,將他略顯冷淡的眉眼照得分明。

“哎?”

一道略顯粗獷的聲音忽然在顧輕舟耳畔響起:“你是不是那個誰……顧輕舟來著?”

顧輕舟聞言,下意識看向發聲處,卻見是剛才的那個修車工,不自覺站直了身形,借著燈光打量,發現對方濃眉大眼,五官莫名熟悉。

顧輕舟遲疑出聲:“大宏?”

大宏聲音爽朗的應了一聲:“哎,可不就是我嘛,我剛才隔老遠看見你,還以為認錯了人,沒想到真是你啊?你怎麼來這兒了?找江絮的?”

後麵一句,他遲緩了一瞬才問出聲。

大宏當年和江絮玩的最好,對於他們的事一清二楚,是那段荒唐青春裡唯一的知情者加旁觀者,顧輕舟聞言指尖在口袋裡輕點了兩下,點了點頭道:“嗯,過年閒著沒事,來這邊轉轉。”

大宏隨口道:“那你也太閒了,江絮呢,怎麼沒見他人?”

顧輕舟說:“他一會兒就來。”

鎮上地方小,少見豪車,顧輕舟的車難免有些紮眼,大宏剛才要不是好奇多看了兩眼,還未必能發現他,又見顧輕舟衣著光鮮,單純的感慨道:“這車真漂亮,哎,你第一次來,我怎麼也得儘地主之誼請你吃頓飯,旁邊有家菜館餃子做的不錯,走,下館子去。”

大宏性格很是豪爽,說完就招呼著顧輕舟往前麵走,顧輕舟有些猶豫,怕江絮來了找不到自己,左右看了一圈,又不好拒絕,隻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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