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頭發的片刻功夫,他已經看完了一本厚厚的地理誌,又拿起了禹州本紀看起來。
金氏一心想讓他當廢物,從未給他安排過教習師父,可金氏不知,他從小就有過目不忘之能,五歲之前就已經認識了所有的字,打下了自學的基礎。
他被關的這座小樓原本是藏書樓,決定用來關他之後,下人們偷懶,沒有把書清理出去,隻胡亂的堆在二樓,這便給了他自學的條件。
他自學下棋,能贏過禹州的棋聖。
他自學撫琴,能讓琴藝大師汗顏。
他還從書中學會了隱忍和詭計,逆風翻盤報仇雪恨。
衛筱筱看書的時候,每次他出場都激動得想嗷嗷叫,她真想立刻掏出一個小本本讓他簽名。
長發總算梳順了,衛筱筱囑咐道:“大公子,記得等頭發乾透了再歇下。”
踏出小樓,王銓打招呼道:“今天待的挺久啊!”
衛筱筱心中一凜,低聲道:“伺候大公子沐浴呢!大冷天的喜歡洗冷水澡,真是怪人。”
王銓壓低聲音笑道:“這世間怪人多了去了。”
衛筱筱:“天寒了,銓哥守在這裡可得注意身子彆著涼了,我明日熬些驅寒健體的湯藥給你送來。”
王銓笑道:“還是你最知道疼人。”
翌日,秋雨綿延的日子裡難得的出了日頭。
這日頭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沒了,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雨,衛筱筱熬了一大鍋驅寒湯藥,給每個人都送了一碗。
她偷偷藏了一碗送進了小樓。
“這是驅寒的湯藥,大公子請用。”
他喝完,衛筱筱順勢將一塊糖丟進了他嘴裡,之前的糖堆在床底,被她瞧見了。
他抬眸看她,眼中蘊著一絲怒意。
衛筱筱低垂著眸子,不敢與他對視,自顧自的從懷裡拿出了另一支燙傷膏。
他的手一直腫著,半點沒好轉,明顯沒抹過。
“大公子,我給您上藥。”
衛筱筱試探著伸手去握他的手腕。
他倏的避開,冷吒:“不用伺候了,退下。”
他的聲音底而冷,十分好聽。
衛筱筱瞧著他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手,心疼溫言道:“你的手這般好看,留了疤多可惜。”
衛筱筱朝他伸出手,柔聲道:“把手給我。”
一條海草編織的手鏈從她的手臂上方滑下,露出衣袖,停在了她白皙的手腕上。
淺紫的海草裡編入了一顆翠綠色的貓眼石,在斑駁的陽光下迎光閃動。
鳳胥淵的視線凝定在那顆貓眼石上,在他怔住的這一瞬,衛筱筱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放到了桌上。
鳳胥淵抬眸看她,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動。
衛筱筱靜靜的道:“我五歲那年,家鄉發了大水,我娘和剛出生的弟弟都不在了。姑姑生了孩子,爹爹帶著我和祖母去探望,所幸躲過一劫。全村上下,隻有我們三人還活著。”
綠色的藥膏抹到手背上,帶著點點冰涼。
鳳胥淵的手指慢慢收攏,捏緊發白,最後吱吱作響起來。
他一直低垂著眸子,此刻忍不住抬眸看她。
衛筱筱抹完藥,正準備再囑咐幾句,便對上了他的眼睛,淡淡一笑:“不痛了吧,這可是治燙傷最好的藥膏,花了我不少銀子買的,可不能再丟了。”
衛筱筱將燙傷膏留下,離開了小樓。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燙傷膏,抬頭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外麵雀躍的陽光,眼底的陰影越來越重。
那一年,他的母親被金氏害死,金氏仍不解恨,派人屠滅了他母親的家鄉,那個弱水之畔與世無爭的小漁村。
漁村的絕大多數人都姓衛,他的母親也姓衛。
他年幼時,母親常帶著他去漁村小住,他遇到了一個年紀相仿的漁村小女孩,手中拿著一個很好看的海螺,他想要,身上沒有東西可以交換,就拆下了發冠上的貓眼石。
那個靜謐的黃昏,他坐在沙灘上把玩海螺;小女孩坐在他的旁邊用曬乾的海草編織手鏈;不遠處,是牽著手笑聲說話的爹娘。
這是他對漁村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