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標新立異,在大興縣境內行統銷統收之策,他甚至還給傅檢這廝放了一段時間長假,可以說是聞所未聞,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關注。
要是在往常,早就有言官上書,告他胡作非為、巧立名目、與民爭利了。
一頂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還怕把他周進按不下去?
但因為周進此前,給大家挖了不少坑,比如說南北風月彙演之爭,土豆畝產涉賭一案,土豆種植下鄉宣傳一案,很多人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虧。
因此這一次,即便是有人看他不順眼,即便是再沒有耐心的人,也斷然不會輕舉妄動,總要等到事情發酵開來,才好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周進也因此有了一段難得的平和時光,還收到了一筆意外之財。
鎮國公嫡次子牛軍入仕一事,在順天府尹王允大人的關照之下,很快就得到了解決,王允將他安排在順天府衙門出任照磨一職,掌管磨勘和審計工作,秩正八品。
鎮國公府私底下給王允送去了多少銀子,周進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
但牛軍能和順天府尹王允大人牽上線,說起來還得多虧了周進的引薦,即便牛軍內心舍不得,但他也不可能壞了官場上的規矩,讓周進這號中人吃虧,到底還是送來了鼓樓西大街上的兩處商鋪,作為周進的介紹費。
周進也不客氣,他把這兩處商鋪轉移到了白秀珠名下,便算是白秀珠的個人財產了。至於這兩處商鋪如何打理,安排哪些人手,任憑白秀珠及其名下兩位丫頭杏兒、桃兒共同商議決定,周進也懶得為此白費心思。
他的主要精力,都盯在城中糧食價格的變動上了。
夏收前,城中米麵價格有了一定程度的回升,連帶著土豆的價格,也開始小幅上揚。
這是因為有人傳言,順天府境內,種植土豆的人太多了,導致北平周邊麥粟產量不如往年同期。
受此消息刺激,小麥價格逐漸上漲,連帶著粳米、土豆等糧食的價格也有所回升。
最高時,一石粳米價值二兩二錢銀子,一石土豆的價格更是首次突破一兩銀子。
那幾天,北平官場之中,潛藏著一股曖昧不明的氛圍,許多人都等著看周進的笑話,拿了那麼多土豆預售合同在手裡,卻不能履行,即便有傅檢、王成學等人背鍋,但他作為大興縣令,想必臉上也不太光彩。
甚至於有一名退休鄉紳,在有心人的慫恿之下,帶著幾分醉意,搖搖晃晃地闖進了縣衙大堂。
他手裡捏著一根旱煙筒,臉上掛著不屑的笑容,指著周進大聲嘲諷道:“周縣令,你這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還搞這統銷統收的把戲,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下凡,能夠洞燭先機,點石成金?”
周進眉頭緊鎖,目光如刀般射向那名鄉紳。
他知道自己年輕,資曆淺,難免會遭到一些人的質疑和嘲笑。但他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無禮。
不過想要做大官,必須能忍他人之所不能忍,周進按捺住內心的滿腔怒火,打著哈哈說道,“不過是讓土豆種植戶們沒有後顧之憂罷了,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沒有關係。”
那名鄉紳見周進油鹽不進,也隻得罷了。他心中暗道,多少人盼著土豆價格暴跌,讓農戶們被迫賣田還債,你周進這麼搞,擋了多少人的財路啊?
你真當那些農戶們,會念著你周進的好?
恰如這名鄉紳內心所想,大興縣內的諸多農戶,對於周進也有些不滿起來,雖說統銷統收之策是一件好事,但周進把價格定得太低了,怕是會影響土豆銷售行情啊。
有些土豆種植大戶還在私底下串通起來,說是一斤土豆都不會賣給周進,到時候看他是有臉還是沒臉?
這讓周進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純粹是為了種植戶們利益著想,結果卻招到了種植戶們的埋怨,這是何苦來哉?
相比之下,打定主意要背鍋的大興縣衙教諭兼暫代主簿傅檢,則心情要輕鬆許多。
大興縣學教諭掙得少,桃李書院院長掙得多,而且他一邊做桃李書院院長,還可以一邊複習備考,為下屆順天府鄉試做準備,何必要沉淪下僚,在大興縣學教諭或者大興縣衙主簿的位置上空耗歲月?
“聽說周進大人在家中眉頭緊鎖,連吃酒都沒有心情了。你倒好,一天到晚纏著咱們姐們倆,也不懂得稍微消停一下?”姐姐劉芬紅著臉蛋,揪著傅檢的手臂說道。
傅檢一邊上下其手,一邊笑道,“你怎麼知道周進大人連吃酒的心情都沒有了?他吃酒不吃酒,並不能說明什麼,他原本就不是一個酒鬼。但若是他連續幾個晚上,都在書房中安歇,沒有叫身邊婦人侍寢,我倒是相信他真是在憂心忡忡。”
劉芬回答道,“我還不是聽寧心姐姐說的。她今日去了張圓圓姑娘那裡一趟,說是看到周進在以茶代酒,敬一個什麼人。”
“那人長成啥樣?”傅檢趕忙追問道。
劉芬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並沒有親見,隻是聽寧心姐姐說,那人生長得肥頭大耳,兩隻眼睛眯成了一道縫,一看就是個色眯眯的壞家夥。”
“哦,對了,寧心姐姐還說,那人說話時方音很重,好像是閩省一帶的口音。”劉芬補充說道。
傅檢揣測道,“看來是那位長樂府的糧商周孟慶了。周進早就預判到了北平城中的糧食波動,讓周孟慶押運了大批糧米過來,趕著這一波行情好,多賺一些銀子。等到了土豆價格下跌時,他又低價購入大量土豆,沿著南北大運河賣到南方去。周進大人真是好算計啊,這次就是不知道是誰折在他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