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婚禮之後,內閣首輔張楚的身子便有些不大好,時常在家臥病休息。
等到女真諸部入關,兵臨北平城下,滿朝文武官員都戰戰兢兢,深怕被後金軍隊殺入城中,大家項上人頭不保。
在這種情況下,今上時常召集內閣會議,商議軍國大事。
內閣首輔張楚即便身體不適,也得堅持參加,以備今上谘詢。
這種高規格會議,一開就是一整天,連朝臣之中的那些青年人都有一點吃不消,像張楚這種年過花甲的老人,就更不用說了。
好在時任順天府通判兼團練副使周進所策劃的紫檀堡大爆炸,取得了一定成效,重創女真諸部,嚇得黃太吉倉皇出關,連俘虜的人口、糧草和財物,都丟棄了很大一部分。
既然後金軍隊被趕走,按照大周朝把喪事辦成喜事的傳統,接下來先是論功行賞。
一些人獲得了封爵,或者爵位得到了提升,如韓奇、魏西平二人被封為五品雲騎都尉,周進的爵位則由五品雲騎都尉升為一品鬆江伯。
另一些人則在官職上獲得了升遷。如兵部司官王自如升為兵部右侍郎,陳也俊、衛若蘭由巡城校尉升為副指揮。
但一場大戰下來,不能隻封賞,卻沒有懲罰。惟有賞功罰過,才能令出隨行。
換一句話說,該封賞的人都已經獲得了封賞,該背鍋的人也應當出來背鍋。
關鍵問題在於,由誰來背鍋?誰都不想背鍋啊。
以北靜郡王水溶為首的四王八公一係認為,目前朝政由忠順王陳西寧和內閣首輔張楚把持,即便陳西寧地位特殊,可以特殊優待處理,但內閣首輔張楚,卻是一定要為正德十二年初春的這次慘敗,承擔領導責任。
張楚、張詩遠父子倆卻不肯坐以待斃。他們在朝堂上表示,內閣為九大邊鎮提供了大量錢糧,已經儘到了內閣應儘的責任。事實上,今年春天的這次慘敗,應當歸功於前線將領用人不當,讓孫紹祖這號人擔任城門守將,從而導致沈州失守,為女真諸部抽出一定兵力繞道入關提供了條件,這才是女真諸部兵臨北平城下的最初緣由。
如果是在往常,張楚、張詩遠父子大權在握,他們如此辯白,倒沒有什麼大問題。但眼下今非昔比,情況已是大不相同了,朝中已經沒有幾個人響應張楚、張詩遠父子倆的主張了。
一方麵,張楚的身子骨快不行了,他行將就木,還能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呆幾天?
即便他是帝王之師,但帝王也不可能保他長命百歲。
要是誰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替張楚說話,結果張楚卻又很快掛了,那不是憑空得罪人,卻撈不到任何好處嗎?
二來,張楚、張詩遠父子倆把這次春季慘敗的原因,歸罪到邊鎮將領的頭上,但問題是,沈州戰敗時,左貴就已以身許國,繼任者曹兆文又馳援京師,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左貴、曹兆文這兩位總兵官確實有錯,但他們人死燈滅,即便是有錯,也隻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讓左貴、曹兆文二人背鍋,根本不具備應有的公信力,也很難讓他人信服。
最終,四王八公一係的聲音在朝廷上占據了上風,迫於壓力之下,內閣首輔張楚被迫上表請辭。
但這還僅僅是第一步。四王八公一係接下來,便開始舉報戶部郎中張詩遠在主持九邊彩票發售時,有中飽私囊、黑箱操作等行為。
有人言道,張楚父子倆,動輒把朝廷財務虧空放在嘴邊,為此精簡機構,裁汰吏員,讓許多人失去生計來源,以至於怨聲載道。
可張楚父子倆,卻窮奢極欲,家中老婆孩子一大堆,銀錢從哪裡來?
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許多人都看出情況不對勁了,內閣首輔張楚怕是真要倒台了。
本來,張楚是文官群體之首,四王八公一係這麼做,等於是在文官群體的頭上拉屎,應當引起朝中所有文官的同仇敵愾才對。
但因為張楚身體欠佳,有希望入閣主政的戶部堂官畢大人、工部堂官徐大人,不願意看到張楚繼續霸占內閣首輔這個位置,對於四王八公一係針對內閣首輔張楚一係的圍剿,便采取了隔岸觀火的態度。
總之,內閣首輔張楚麵對朝野壓力,心力交瘁,身心俱疲,最終死在同僚的言語攻擊之中,享年六十二歲。
剛開始,今上和忠順王還執弟子禮,為之輟朝,親到張楚家中吊唁,諡號“文忠”,將其風光大葬。
但隨著張詩遠操縱九邊彩票一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證據,他們兄弟倆對於張楚家人的態度,便開始變得有些冷漠起來。
周進在這個時候才明白,他為何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卻一直撈不到一個官職做,升官更是彆想,原來是被內閣首輔張楚這廝給擋住了。
據前來報信的牛政說,今上和忠順王本來有意於讓周進擔任兵部司官,或者坐上魏西平現在的位子,也就是擔任霸州知州,但因為張楚極力阻攔,以至於周進一直處於懸空狀態,迄今仍隻有一個一品鬆江伯的虛銜。
“他張楚明顯就是妒賢嫉能。早在籌辦九邊彩票一事時,鬆江伯您作為首倡者,功勞是最大的,可結果卻是張詩遠拿著三五百兩銀子,便把您給打發了。提起這件事情,我們這些武勳貴族子弟,沒有一個人不替你打抱不平,隻是迫於當時張楚一係勢大,大夥兒敢怒不敢言罷了。”牛政喋喋不休地說道,意在勸說鬆江伯周進也給張家人參上一本,算是痛打落水狗了。
“怎麼可以這樣?就因為我周某人曾經得罪過他們,張首輔就要因私廢公,阻擋我的上進之路?這真是有些太過了啊。”
周進嘴巴上雖然也跟著聲討張楚、張詩遠父子,大罵他們倆把持朝政,妒賢嫉能,但心裡麵卻隻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