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忠順王的指示,讓他立即解封張家宅邸,世襲一等公爵、刑部尚書高煥還故意拿捏了一會兒。
他心想,當初內閣首輔張楚在台上時,時常借著由頭,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在同僚們麵前抬不起頭來。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機會,可以在張首輔的後人麵前,擺一擺譜,抖一抖威風,他當然要儘可能拖延一陣子了。
因此,高煥退朝之後,還故意去刑部大堂休息了一會兒。中午的時候,他又接受了好女婿、三品威遠將軍馬尚的宴請,在泰豐樓吃了一頓酒。
在酒席上,馬尚言道,“這次張首輔一係風流雲散,新任內閣首輔畢景曾又羽翼未豐,加上後金軍隊入關,攻陷關隘、城池數十座,僅那些入了品級的官員,以身許國者就有上百人,因失土之罪被貶官者也多達上百人。這大周朝的官場上,一下子到處都是空缺。如今咱們四王八公一係,正是受到朝廷倚重的時候,也應當到了我馬尚出仕的時候了吧?”
馬尚的意思,是想讓他嶽父高煥替他運作,撈一個官兒做。
高煥很是看不起馬尚這個女婿。他心想,你馬尚除了喝花酒玩女人有一套,把整個治國公府弄得烏煙瘴氣,你還會個什麼?
但看在馬尚對他孝心尚可,前幾天還給他送來了兩房美婢的份上,這些大實話就不好意思說出來了。
高煥便言道,“你這個事情難辦得很。北靜郡王水溶那裡,早就議論過你這件事情了,是你自己不願意,覺得這個官兒太小,那個官兒又沒有什麼油水,好不容易走通了新任兵部堂官王自如的門路,替你爭取到一個漢中守備的位子,你又嫌棄陝甘一帶有戰事,害怕守不住城池,以至於這個實缺,遲遲定不下來,讓那個曹化蛟得了便宜。”
馬尚辯解道,“這能怪我嗎?大家都在北平城中做太平官,為什麼偏偏要我衝在最前線?京營指揮,五城兵馬司參將,兵部司官,這麼多空缺的位子,哪裡就給我馬尚找不出來一個合適的?你們這些老人家偏偏不肯幫忙罷了。”
“混賬。”高煥氣呼呼地說道,“給你位子,那你也得能坐穩,不出紕漏才行。要不然你胡作非為,開擺混日子,被今上和忠順王發覺了,大家都要吃掛落,誰敢擔這個風險保奏你?”
馬尚被嶽父大人批評了一番,倒也不生氣,他連忙敬了高煥兩杯水酒,又說了一軲轆奉承話,總算把高煥的心情哄高興了。
隨後,他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今上和忠順王上麵,不是還有一個太上皇麼?咱們四王八公一係,何至於要害怕這對兄弟倆?”
高煥這回沒有責怪馬尚說話莽撞,他皺眉道,“太上皇年歲已高,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上次女真諸部兵臨北平城下,黃太吉在城外耀武揚威的時候,太上皇受到了很大的驚嚇,身體便有些急轉直下了。我這裡聽到了一個絕密消息,出自我口,止於你耳,可千萬不要泄露出去了,要不然可是要殺頭的呀。”
“有這麼嚴重?”馬尚的神情很快變得嚴肅起來。
“我聽說,紫檀堡大爆炸那一天傍晚,太上皇嚇得當場昏厥。醒來後,他便將今上叫到了一處秘殿……”高煥神神秘秘地說道。
“秘殿石碑?”馬尚失聲說道。
由不得他不緊張,要知道,大周太祖皇帝駕崩前,留下了數條遺訓,刻在了一麵石碑上麵,藏於深宮某處秘殿之中。
每一位新任皇帝繼位前,都會由上一任皇帝指定的某位盲人太監,引領至此,觀看石碑上的遺訓內容。
但因為德正帝陳安寧繼位時,太上皇並沒有駕崩,他是因為突發急症,才臨時起意,將皇位傳給了德正帝陳安寧。
事發倉促,加之太上皇後來又身體好轉,將德正帝陳安寧引領至秘殿之中觀看石碑遺訓這一道程序,便一直沒有完成。
這也是四王八公一係,還仍舊以太上皇馬首是瞻的重要緣由,他們也擔心太上皇改弦更張,另立其他皇子為帝啊。
可如今,太上皇既然已經讓德正帝陳安寧看過了石碑遺訓,這說明他真正認可了陳安寧的大寶之位,打算徹底放權了啊。
“今上看過石碑遺訓之後,臉上表情可有什麼明顯變化?”馬尚低聲詢問道。
“臉上表情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不過當初張首輔還在世時,曾堅決反對周進出仕,今上本來是不同意的,想調周進做兵部司官,參與籌謀邊防戰事。但自此以後,今上便將周進這廝的人事安排給直接凍結了,不允許任何人再討論,即便是他最信任的忠順王陳西寧也不行。”高煥沉聲道。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琢磨著這裡麵的門道,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這就有些意思了。難道那塊秘殿石碑上,寫著親賢臣遠小人,今上認為周進這廝風流薄幸,是一個無恥小人?”馬尚猜測道。
但他又覺得不大可能,以周進一品鬆江伯的身份,多娶幾個女人算什麼,隻要他願意,再娶幾十個貌美婦人在家中也沒問題。
如果愛好美色算是小人行徑的話,他馬尚便算是頭一個無恥小人了,周進這個花心大蘿卜好歹沒有鬨出人命,他馬尚夫妻手上可是有著好幾條血債啊。
不過,現在也不是重點討論周進這廝的時候。比起周進是不是好人,四王八公一係麵臨的形勢反而還要更加複雜一些。
以前四王八公一係是仗著太上皇還身體康健,有他老人家照拂著,自然可以跟張首輔背後的今上和忠順王打擂台,爭場子,彆苗頭,如今太上皇是已經鐵了心,要將大周朝的所有權柄都交到德正帝陳安寧手上,四王八公一係將要何去何從?
對於馬尚而言,這哪裡還是要不要撈一個官兒做的問題,這是他馬尚的好日子,還能否繼續保持的問題啊。
這一頓酒飯,翁婿倆都沒有吃好。馬尚從泰豐樓離開時,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高煥的心情也有些不好,一直作若有所思狀,都懶得抬頭看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