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戰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一句話:酒菜他要吃,但分文不花。
“罷了,罷了。還是我來吧。”周進淡然說道,左右不過是幾兩銀子的小事,真要因為此事吵嚷起來,彆人反而會說他周進對下屬吃拿卡要,這不是故意敗壞他的名聲嗎?
周進雖然大方,但傅檢、廖寧、肖毅三人,卻也害怕被彆人說成是不懂官場規矩,最終好說歹說,仍舊是由周進掏出二兩銀子,代替王戰湊份子,支付了這筆酒資。
在這個過程中,那個王戰還在那裡胡言亂語,說什麼現在假裝大方,早乾什麼去了,周進也隻當作是沒有聽到。
回到順天府學之後,周進將傅檢請到自己辦公室喝茶,詢問這個王戰究竟是抱上了誰的大腿,他為人小氣不說,與人交談時還尖酸刻薄,怎麼可能在順天府學乾了這麼久,還一直沒有被辭退?
傅檢笑道,“這個王戰嘛,我勸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量不要去管他了。上一任順天府學教授周萬林,也看不慣王戰這廝的所作所為,想要拿掉他,但後來不知道有人給他說了些什麼,周萬林教授最終沒有選擇動手,一直放任他到今天。”
周進不服氣道,“他背後的人竟然有這麼強,難道比當初的理國公府、治國公府都要牛叉,以至於連我也要看他臉色做事不成?”
傅檢勸說道,“也沒有那麼誇張。王戰這廝,唯利是圖,隻要不讓他掏銀子,不影響他在順天府學上下其手,撈好處費,他便對誰都和和氣氣,對上官也算是比較服帖。”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吵嚷聲。
周進眉頭一皺,對傅檢說道,“你且在這裡坐著,我出去看看是誰在吵嚷。”
傅檢點了點頭,他知道周進是想要借此機會,敲打敲打順天府學的那些下屬,讓他們知道現在是誰在當家作主,便也不去攔他。
周進走出辦公室,隻見王戰正站在院子裡,大聲嚷嚷著什麼,而他的對麵,則是一個身材矮小,穿著普通青衣小帽的年輕人。
看到周進出來,王戰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對周進拱手道,“周大人,您出來了。沒事,沒事,就是一個小人物,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想要找府學教授,我正在這裡勸他離開呢。”
周進懶得聽他一麵之詞,便向那個年輕人問道,“你此番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那名年輕人悲憤地說道,“周大人,我乃府學廩生崔茂,這都過了新年了,去年下半年的廩餼銀,卻至今都沒有拿到。如今學生已餓得三天沒有吃飯了,懇請周大人替學生做主啊?”
所謂廩生,是大周朝科考體係中的生員名目之一,指由官府提供膳食補助生活的生員。相對應的則是捐納生員,不僅沒有膳食補助的待遇,還要自掏腰包,方能獲得求學機會。
不過廩生名額具有一定限製,府學有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每人每月可獲得半吊錢的廩餼銀。
半吊錢說起來也不多,但隻要這名生員不貪圖享受,不參加社交宴飲,滿足於每天鹹菜就饅頭的生活水準,肯定還是餓不死的。
可眼下順天府學克扣了他們的廩餼銀,而且還克扣了半年時間以上,那可就真不好說了,也難怪這個名叫崔茂的生員,會忍不住找到攢典王戰這裡。
“廩餼銀的發放一向都是由你負責?”周進向王戰詢問道。
王戰臉上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是我負責,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去年下半年的廩餼銀,一直到年前衙門封印前,才發放下來。那時候大多數生員都回家過年了,便沒有來得及操辦此事。”
“現在新年假早已結束,是否可以向這些廩生們,立即發放廩餼銀了?”周進繼續追問道。
“可以是可以。”王戰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表示道,“不過畢竟涉及到大筆銀錢的發放,也不是一個兩個人,總得容我稍微籌措一下,不如挪到明天再說吧。”
“那也行。”周進轉頭對崔茂說道,“明日若是還沒有發放下來,你再來找我也不遲。你看如何?”
崔茂大喜道,“多謝周大人做主。我雖然手頭緊張,但一天時間而已,還是可以等待下去的。”
解決了這起小事之後,周進便回到辦公室,再一次向傅檢打聽王戰這人的底細,連廩生們的廩餼銀都可以克扣在手中,他還有什麼壞事乾不出來?
“我建議還是彆管這件事。”傅檢像是得了便秘一樣,臉上神情十分為難。
“這是為何?”周進納悶道。他是順天府學教授,乃是順天府學的第一把手,連一個攢典這樣的低級佐吏都對付不了?這不是開玩笑嗎?
傅檢見周進態度堅決,便坦誠道,“你是不知道,王戰這廝,乃是原九省都檢點、新任內閣次輔王子騰的一個遠房侄兒,和你房中那個貴妾王熙鳳也是相互認識的。當然嘍,王熙鳳被錦衣府治罪,做不成榮府嫡媳婦之後,以王戰這種趨炎附勢的性格,怕是沒有什麼來往了,你沒有聽說過他也正常。”
周進追問道,“即便他是王子騰的遠房侄兒,背景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他長年累月拖欠廩生們的生活補助,這期間一直沒有人提出抗議?”
“也不能說長年累月。”傅檢解釋道,“王戰這廝,是把這些錢拿去放高利貸,以半年為期,提前要賬,可是一文錢的利息都沒有。他去年衙門封印前,才接手了這筆銀子,少說也要等到今年五六月份,才會把這筆銀錢發放下來,左右會分毫不少,到達這些廩生們的手中,周大人也沒有必要太過於擔心。”
“公中的銀子,他拿去賺利錢?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周進氣憤道。
“而且他還要等到五六月份,才肯發放這筆廩餼銀?他不是明明都答應我了,明日便能下發麼?”周進問道。
傅檢笑道,“他隻是推托明日再說,可沒有說明日一定發放。我要是猜得不錯,他明日必定要托人報假,等拖上一兩日,崔茂的脾氣沒有了,您大概也忘記了此事,事情不就糊弄過去了麼?”
周進生氣道,“他要真敢調戲我,那這個差事,他就彆想乾了。”
傅檢聽出了周進語氣之中的冷意,不禁擔心道,“難道鬆江伯脾氣見長,還真敢對王子騰的這個遠房侄兒動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