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鼠藥(2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2420 字 9個月前

“屬於外因,可治。”

“如何治?”

陸曈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語句,“驚悸狂惑,有火有痰。下官鬥膽妄語,若在先前考卷所寫藥方中,加入白及、胡麻、淡竹瀝、黃柏、柏實、血竭……”她一連說了許多,“再輔以金針刺入,病人心膽被驚之症,或許將會減輕許多。”

言畢,室內一片寂靜。

窗外炎熱,伏日大暑流金。

女子站在桌前,衣裙整潔,言談清爽,不似苦熬多日狼狽,年輕與他判若兩人。

崔岷靜靜望著她,籠在袖中指節漸漸發白。

他尋陸曈來,本隻是為了詢問陸曈藥方不妥,她若能說出一些有助於他的想法,便已是意外之喜。

但沒料到,陸曈在這樣短的時間裡,竟能脫口而出新的藥方。

這本是一件好事,至少可解眼下他被太師府施壓燃眉之急,然而此刻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仿佛在這一刻清晰意識到,自己與他人天塹般區彆。

又一個天才。

眼前女子不過十七歲,而他年長她數十載有餘。若說紀珣少年天才,皆因他出身優越,自小習隨醫儒,閱遍醫籍,有家世支撐,可眼前人憑什麼?

她明明與他一樣,隻是個平人醫工。

不甘、憤怒、妒忌。

指尖深嵌掌心,崔岷麵上卻浮起一絲欣慰笑意。

“原來如此。陸醫官,果然見解獨到。”他說。

“大人,”陸曈遲疑一下,“下官此方,並未經過驗證,隻是根據疾症胡亂猜測寫下,並不確定。若要行此藥方,須得驗看藥效方可。”

崔岷點頭:“我知道。但你所言,已與我啟發不小。”

“大人盛讚,下官實不敢當。”

崔岷淡淡一笑,把桌上考卷收起,適才看向她溫聲詢問:“先前事務冗雜,沒來得及問陸醫官,傷可好得如何?”

陸曈一頓,低著的頭埋得更低,聲音溫和:“已大致痊愈,多謝院使掛懷。”

崔岷微微眯起眼睛。

自打黃茅崗一行後,陸曈再回醫官院,似乎安分不少,主動辭去金顯榮那頭差事,日日在書庫中整理醫籍,翻看醫書。

連外出都很少。

到底是平人出身,雖有紀珣之醫術,卻無紀家之家底。

仍要戰戰兢兢,小心行事。

這就是平人的命。

他心中泛起輕蔑,那輕蔑也像是自嘲,隻微微歎息一聲,看著她目色憐憫。

“委屈你了,陸醫官。”

……

陸曈離開崔岷靜室,穿過長廊回宿院。

小院綠竹紅桃芬芳掩映,縱然伏日,炎風也格外清爽。

待回到屋,一推門,就見林丹青站在桌子上,手拿一根晾曬衣服的竹竿四處亂戳,屋內一片狼藉。

腳步一頓,陸曈問:“你這是做什麼?”

林丹青扭頭看向她,把竹竿往地上一插:“陸妹妹,你來得正好,這屋裡鬨鼠災了!”

“鼠災?”

“是啊,我一早起來,見床下溜過去這麼大一隻灰老鼠,”她比劃一下,“有貓崽子那麼大,又在牆下發現個鼠洞。”

“前幾日我還同你說,院裡堂廳有老鼠,今日就到咱們屋!零零碎碎在床下掃了好多瓜子殼兒,臟死了!我今日非逮著那臭老鼠不可!”

陸曈走進屋,彎腰把地上翻倒的凳子扶好,道:“何必大動乾戈,做點老鼠藥吧。”

林丹青一愣:“什麼?”

“陰溝裡老鼠難抓,何必弄臟你的手。不如做味老鼠藥摻進餌料。”

“不怕他偷,就怕他不偷。”

林丹青呆了片刻,一拍巴掌:“你說的對!”

“人都說老鼠賊精賊精的,要真抓還不好抓,不如撒點耗子藥管事。”她跳下桌子,把竹竿往牆角一靠,“我這就去做藥,今天必須毒死這小混賬。”

醫官院屋中沒有冰塊,不比崔岷靜室涼爽,陸曈在窗前坐下,伸手扶住前額,似是有些疲倦。

林丹青看她一眼:“屋裡真熱,你先歇會兒,喝點水。”

陸曈“嗯”了一聲。

林丹青飛一般地出門去了,屋中恢複寂靜。

陸曈的臉仍埋在掌心。

過了一會兒,有低低笑聲從指縫溢出。

像是遇到了極為有趣之事,她笑得肩膀發抖。

許久,她才抬頭。

眸中還帶著殘存笑意,女子目光亮得駭人。

原來,精明的老鼠犯起蠢來,也同樣可笑。

她原來還犯愁如何接近這隻偷竊的老鼠,沒想到,他會自己送上門來。

這真是……

太好了。

……

傍晚漸漸起了風。

院中叢叢薔薇大朵大朵盛開,花匠正修建枝叢。

裴雲姝抱著寶珠,正坐在院中納涼。

裴雲暎過來時,正聽見花圃前芳姿對花匠叮囑:“泥下打理清爽些,前些日子府裡都有老鼠了。”

他一笑:“怎麼有老鼠?”

裴雲姝瞧見他來,也是高興,隻道:“天熱嘛,前幾日是有,不過瓊影尋了隻花貓來養著,這幾日已好多了。”

裴雲暎點頭,抱過寶珠,寶珠如今已認得人,見他來了,“咯咯”笑著張開手,摟住他脖子。

“用過飯沒有?”裴雲姝讓瓊影拿點心給他,一麵打著扇,“輪值回來又沒好好吃飯吧,我瞧著你是瘦了些。”

“你這話傳到皇城,旁人還以為姐姐在譴責殿前司克扣飯食。”裴雲暎不以為意。

裴雲姝瞪他一眼,看芳姿端了一碗木樨湯,一碟貴妃紅放到裴雲暎跟前,複又笑起來:“不過,你這回尋的這個點心師傅還不錯。”

前些日子,裴雲暎從外頭請了位點心師傅回來。

這位師傅原先是在清河街食鼎軒做糕點的,裴雲姝其實不愛吃甜糕,覺得倒也不必花冤枉錢,但裴雲暎說日後寶珠長大,小姑娘家總愛吃甜食,遂留了下來。

雖然裴雲姝自己不貪甜,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師傅的手藝的確很高。

她道:“你平日在皇城走動,得空給陸大夫也送一籃糕點過去,上回她來,我見她挺愛吃甜食。”

裴雲暎笑了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他這副模樣看著就讓人來氣,裴雲姝拍他一下,“彆以為我不知道,先前黃茅崗的事。那流言都傳到我跟前來了,你和我說說,你和陸大夫究竟是什麼關係?”

裴雲暎隻顧拿手中絲絛逗寶珠,笑道:“朋友。”

“少語焉不詳。”裴雲姝瞪他,“你什麼性子我不知道,這裡頭分明就不對。哪有這樣的朋友。”

他歎息,語氣無奈:“清清白白的關係,被你說得有些見不得人了。”

“混賬!”裴雲姝佯作打他,被他抱著寶珠一旋身躲開了。

“我懶得與你說,”裴雲姝指著他,“下月初七,我生辰,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陸大夫給我請來。”

“姐姐,”裴雲暎眉頭一皺:“初七可是七夕。”

“我當然知道是七夕!”裴雲姝端起木樨湯飲了一口,恨鐵不成鋼道:“你懂什麼。”

七夕之日,情人相聚。

自家弟弟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可皇城之中,多得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競爭實在不小。

雖然裴雲暎長得不錯,可烈女畢竟怕纏郎。

更何況,陸曈還有個未婚夫,雖然不知是真是假。

她不過是想幫弟弟努力爭取一把。

真是急死太監!

“笨哪。”

她搖頭,望著把寶珠托在花架上逗笑的年輕人,重重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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