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話假話(2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2754 字 8個月前

裴雲暎不可思議:“難道你一早知道戚玉台有瘋病,所以提前布置?”

陸曈搖頭。

鮮少看見麵前人一臉不解的模樣,陸曈喝了一口茶,慢慢開口。

“春試時,我不知道戚玉台宿有癲疾,我隻知道,崔岷是個會竊人藥方的小人。”

“我雖寫了十副新方在每科考卷下,以誘對方貪心上鉤,卻也故意留下缺陷。”

她神色平靜,語氣卻有些嘲諷。

“崔岷是個並無真才實學的小人,就算拿到方子,雖有益處,卻未必能補上缺陷,待那時,不得不尋求寫藥方的主人幫忙。如此一來,我對崔岷來說,永遠都不會成為廢子,永遠,留下一線生機。”

陸曈放下茶盞。

“我沒有殿帥想得那般厲害,能提前預料將來發生之事。崔岷會用此方給戚玉台治病,也出乎我意料。是老天將機會送到我麵前。我將計就計而已。”

“行事之前,留下後手。畢竟,一幅方子,要想得來,也是很不容易的。”

屋中安靜。

裴雲暎盯著她半晌,忽而低下頭,忍不住笑了。

“將欲敗之,必故輔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

青年笑吟吟看著陸曈,語氣是真切的欣賞,“現在想想,當初我得罪你時,你應該對我手下留情了吧?”

以陸曈之手段,若有心對付一人,還真是很難脫身。

“殿帥謬讚。”

“那藥方有什麼問題,他會瘋嗎?”

“或許。”

裴雲暎點頭。

“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他微微後仰身子,像是不經意開口,“原本還想著,有沒有能用得上我幫忙的地方。現在看來,全無我用武之地啊。”

他歎氣,“陸大夫實在太厲害了。”

這人倒是很會說好聽的話,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

“裴大人已經幫了我許多,總是勞煩殿帥,也於理不合。”她客氣了一下。

“你是我債主嘛。”他說。

陸曈深吸口氣。

沒見過有人上趕著還債的。

她道:“人家是抱者倦矣,施者未厭,怎麼到了殿帥這裡,還反了過來?”

“陸大夫不領情?”

“我隻是不想殿帥辛勞。”

“這麼為我著想啊。”

他點頭,身子微微前傾,手撐著下巴看著陸曈,一雙明亮眸子盈滿笑意。

“既然如此,”他慢騰騰道:“當初殿帥府門前,你用我刺激董家小少爺的時候,怎麼不嫌我辛勞?”

此話一出,陸曈陡然怔住。

她是曾在殿帥府門口拿裴雲暎做了一場戲,好叫董麟死心。

但當時裴雲暎表現得十分平靜,事後也不曾提起,她便以為裴雲暎其實並未看到,隻以為她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沒想到他竟全看在眼裡?

陸曈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知道?”

那他還裝得若無其事!

裴雲暎挑了挑眉,眼神意味深長:“差點都要親上了,如此非禮我,我應當不知道嗎?”

“我這清清白白的名聲,可都被你糟蹋了。”

陸曈一瞬火冒三丈。

這一刻,倒是有些明白紀珣為何看裴雲暎不順眼了。

這人就喜歡看旁人出糗。

她忍怒開口:“說得也是,殿帥清譽高潔,不過,既然如此守身如玉,當時為何不推開我呢?”

他明明可以直接推開她。

他仍撐著頭,像是很樂於見到她發怒模樣,不緊不慢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陸曈皺眉:“假話是什麼?”

“假話就是,太府寺卿先前傳我閒話,我也看董家不順眼。他們家少爺傷心,我就開心。”

無聊。

陸曈問:“那真話是什麼?”

“真話就是……”

他眉眼含笑,定定盯著陸曈,深邃眼眸若一潭清冽湖水,被窗外清風一吹,漸漸蕩起盈盈漣漪。

陸曈心中一動。

似乎有清淡酒香和他身上的蘭麝香氣一同傳來,芬芳使人一瞬恍惚。

裴雲暎仍靜靜凝視著她,夏末午後十分安靜,窗前蟬鳴把林間綠意也帶出一分燥意。

連胸腔和臉龐也漸漸泛出些熱來。

“你猜。”他說。

“”

夏日午後,蟬聲嘈雜。

太師府中,戚玉台屋裡,榻上人翻了個身,有些煩躁地自榻上坐起。

戚玉台眉眼焦躁。

距離他病好回司禮府,已近半月了。

這半月來,他每日晨起去司禮府,黃昏歸家。外人眼中看來,一切已恢複原位。

戚玉台卻知其中煎熬。

從前父親雖也管束他,但去司禮府時,尚能尋得一兩絲喘息機會。如今卻不然。

自打他病愈出門後,戚清便派貼身小廝並護衛守著他。去司禮府也一道,表麵同外人說是還需煎藥補養身體,實則戚玉台自己心知肚明,父親分明是監視。

怕他再度發病,怕他大庭廣眾之下又犯起瘋病來,丟了戚家的臉,才讓人一步不離跟隨,若有意外,即刻將他帶回府去,保全戚家顏麵。

顏麵。

戚玉台自嘲地冷笑一聲。

外頭那些風言風語他不是沒聽到,父親一向愛惜名聲,如今他在胭脂胡同被人當笑話猴戲一般觀賞,父親惱怒失望可想而知。

一想到這些,戚玉台就覺腦子生疼,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中炸開。越是如此,越是懷念被一把大火燒毀的豐樂樓。

他又想服散了。

隻是眼下父親看他看得更嚴,彆說服散,連單獨出門的機會也沒有,隻能作罷。

罷了,等後日得了機會,讓華楹想法子幫他出門一趟解解悶好了,他這樣想。

想到戚華楹,不免就想到了那個令妹妹傷心的罪魁禍首女醫官。

恰好仆人送來煎好新藥,戚玉台就問:“近來那個陸曈如何?”

若沒有豐樂樓撞上那場大火,他早已開始收拾那個低賤醫女了。窮街巷口出來的賤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讓戚家的掌上明珠傷心,縱然有裴雲暎護著,他也要想法子叫對方丟一層皮。

誰知突逢意外,耽誤時日,倒是讓那女人多蹦噠了幾日。

身側仆人回道:“回少爺,陸曈已離開醫官院了。”

戚玉台拿藥碗的手一頓,抬起頭來。

“什麼?”

仆人垂首,將近些日子醫官院發生之事儘數道來。

言畢,戚玉台喃喃:“竟離開了。”

他還沒開始動手,陸曈就已不在?

這或許是崔岷動的手,但裴雲暎身為陸曈的靠山,竟也沒阻攔?

不對,應當是阻攔的,否則陸曈既敢給崔岷潑臟水,這時候理應早就被徹底趕出醫官院,或是挨板子,不會隻停職三月。

崔岷還是有所忌憚。

戚玉台神色不屑,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

這樣也好。

陸曈在醫官院時,皇城裡有裴雲暎盯著,還有那個紀珣,有些事倒是不好動手。

如今流落西街,西街到處都是平人,魚龍混雜之地,想要對她動手輕而易舉,比在醫官院更方便。

思及此,戚玉台便舒心起來,連平日覺得苦味難當的湯藥,此刻看著也順眼幾分。

“好。”他抬起因生病蒼白的臉,略顯青黑的眼睛在這一瞬,閃著莫名的光,竟有幾分瘮人。

“也算好消息。”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拿起托盤上的藥碗。

烏褐色湯藥粘稠,盛在瓷白藥碗中,越發顯得像攤腐臭淤泥,甫一湊近,苦氣頓時盈滿鼻腔。

良藥苦口,可這藥苦的,比之毒藥更甚。

戚玉台暗暗罵了一句崔岷,仰頭閉著眼,將碗中湯藥飲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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