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原先未來癘所前,是蘇南遠近有名的媒人,蔡方輕咳一聲,婦人未曾聽見。
裴雲暎唇角一勾,道:“我有心上人了。”
陸曈指尖一顫。
婦人卻驚喜:“誰呀?可有做媒?定下婚約?”
他把玩手中藥囊,語氣不輕不重:“可惜不喜歡我。”
“……”
周圍人靜了一瞬。
李文虎看向蔡方,無聲對他道了句:“厲害。”
婦人看著他,有些不解:“不喜歡大人?那位姑娘眼光竟然這般高……不過大人也無需苦惱,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老婆子給人做媒多年,定幫你牽樁好姻緣。”
又有人笑道:“裴大人世家子弟,自己又前程似錦,就算要找夫人,應該也是門當戶對的高門貴女,紅婆子你瞎操什麼心?”
婦人反駁:“誰說我就牽不到高門貴女了?蘇南城中我做媒人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小裴大人,”她問裴雲暎:“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嫻靜的活潑的、溫柔端莊才學出眾?亦或是聰明伶俐潑辣豪爽,總有一個喜歡的吧。”
眾人起哄地看著他。
青年微微一笑,似是思忖,片刻後抬頭,目光若有若無掠過擁擠的人群,仿佛玩笑地開口。
“家不家世不重要。”
“我這人膚淺,喜歡長得好看的。”
周圍起哄聲更大了,伴隨善意的玩笑。陸曈把空碗擱在地上,起身出了門。
紀珣見狀,想了想,也跟著走了出去。
外頭還在下雪,雪比清晨時候更大了些,從刑場的方向望過去,落梅峰一片銀白。
大朵大朵雪花落在她身上,很快又融化,隻剩下一片冰涼。
身後傳來腳步聲。
紀珣走到她身側,順著她目光望向落梅峰方向,問:“怎麼不在裡麵待著?”
“人太多覺得悶,出來透透氣。”
紀珣點頭,陸曈問:“你怎麼也出來了?”
“我有話想和你說。”
陸曈看著他。
“昨日蔡縣丞說,自打在水井中投入避瘟藥後,蘇南新增感染瘟疫的人變少了。”紀珣道:“其中也有避瘟香和藥囊的作用,但至少瘟疫沒再繼續大肆蔓延。”
陸曈:“是好事。”
“對蘇南的其他百姓來說是,對他們來說不是。”紀珣看向癘所,透過半開的門,有熱鬨笑聲和熱湯香氣隱隱傳來,在這冰天雪地裡顯出一種沸騰的溫暖。
“得了疫病的病人,沒有一個痊愈。”
陸曈沉默。
紀珣歎道:“雖然死亡的速度變慢了,可到最後還是會死。常醫正先前問過我,不如換一味新藥。”
陸曈皺眉:“新藥?”
蘇南治疫,醫官們所用醫方,皆由梁朝《時疫論》中九傳治法來解。已染時疫的病者身體虛弱,若在無把握下盲目換上新藥,會刺激病人病情,不知會造成什麼後果。
“醫正是想如此,還沒來得及與你說。但這眼下不失為一個辦法,否則找不出對症下藥的方子,癘所裡的病人都會死。”
“翠翠爹昨日聽見我和醫正談及此事,願意主動作為第一個嘗試新藥的人。”
陸曈猛地看向他:“你讓他試藥?”
她目色陡地犀利,紀珣怔了一下,不解她為何如此激動,隻道:“這對他來說也是機遇,是翠翠爹主動提出。況且我們並不會盲目用藥……”
陸曈打斷他:“試藥不同。”
“一味未經嘗試的藥作用於人身上,且不提後果是否真能有效,或許會帶來更深的疼痛,何況他本是病人,我不讚成。”
她反對得很堅決。
紀珣頓了頓。
在醫官院時,他一直認為陸曈用藥剛猛霸道,藥方大膽至極。試藥之舉,他以為陸曈會毫不猶豫地讚成,沒想到她會如此激烈的反對。
“若他能成功試出新藥,翠翠將來或有一線生機。若不如此,整個癘所的人最終都逃不過一死。陸醫官,我們來蘇南這麼久了,至今未曾治好一個病人。你是醫者,明明知道此舉並非全無害處,為何不清醒至此。”
陸曈看著他,默了一會兒,道:“因為做藥人很痛苦。”
紀珣一愣。
“身體的痛苦且不提,對未知的恐懼會摧毀一切。”
她道:“我知道你說的有理,但恕我無法讚同。”
言罷,不再與他多說,轉身就走。
剛一回頭,就瞧見癘所門口站著個人。
裴雲暎站在癘所前。一身黑鱗禁衛服,沒有披大氅,大片大片雪花洋洋灑灑落在他身上,更深的風雪模糊視線,叫人難以看清他神情,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漫天銀白飛絮中,一麵是欲言又止的紀珣,一麵是靜靜看著她的裴雲暎,陸曈默然片刻,掉轉步子,往癘所前的藥筐前走。
才走兩步,遠遠地跑來個人。
是個穿著衙役服的男人,手裡抱著一隻小筐,對陸曈道:“陸醫官,這是今日該換的藥囊,您瞧瞧。”
癘所病人們的藥囊隔三差五要換掉一批,陸曈拿起藥囊,檢查裡頭是否有破損。衙役站在一邊等著。
她一麵翻動藥囊,一麵隨口問道:“這批藥囊已用過十日,今日用過之後,當全部銷毀,連同囊袋重新換下。”
衙役:“是。”
她看了衙役一眼。
蘇南縣衙蔡方手底的人統共也就十來個,陸曈每日換避瘟香時,大部分都見過,眼下這人模樣平凡,放在人堆裡也不會被人注意,但不知為何,陸曈心中警鈴大作,直覺停了下來。
她問:“我好像從前沒見過你?”
衙役一愣,答道:“卑職先前隨李縣尉在城中治安百姓,是以醫官沒見過我。”
陸曈緊緊盯著他:“你叫什麼名字?”
“回醫官,我叫……”
那人囁嚅一下嘴唇,下一刻,一抹寒光閃過,衙役袖中忽地現出匕首刀尖,毫不留情地直衝陸曈胸口而來!
在高朋滿座中將隱晦愛意說到儘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