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舊屋(1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2871 字 7個月前

崖壁光禿禿的,陸曈看著手中枯木發怔。

崖壁上的赤木藤全都枯萎了。

此草木耐寒,極寒之地也能生存,其葉大毒,過去在落梅峰上時,她曾在冬日替芸娘采過,那時就是寒冬。

其實上山前,她雖不敢絕對把握,但覺得十之六七的可能還是有的。未料到不過離開短短兩年,原先以為永遠茂密的樹藤也會枯萎,世上並無長久之事。

裴雲暎從她手中接過那截枯萎斷木,垂眸端詳。

陸曈回過神。

“赤木藤枯萎了。”她轉過身,“我們白來一趟。”

語氣裡的沮喪被裴雲暎捕捉到了。

他瞥一眼陸曈,唇角一勾,不甚在意地開口:“也不算白來,試了才知結果。”

陸曈聽出他話中安慰,但心中仍不免失望。

翠翠危在旦夕,厚扁之毒難治,常進和紀珣若為翠翠用新藥,無異飲鴆止渴,平洲的赤木藤時間又太久,這樣下去,蘇南的疫病何解?

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一陣冷風撲麵而來,陸曈打了個冷戰。

越到山頂,風雪越大了。大片大片雪花洋洋灑灑,走一步,小腿沒入積雪,甚是艱難。

這比過去落梅峰的雪大。

裴雲暎見她凍的臉色發白,伸手替她拉攏鬥篷,問:“現在打算怎麼辦?要回去嗎?”

陸曈抬眼看向遠處。

山上比山下冷得多,蘇南已經半月沒出過日頭,濃厚的灰雲堆在落梅峰上空,天色已有些晚了。

陸曈沉思起來。

其實以她的腳程和對落梅峰的熟悉,一日來回也足夠。然而蘇南多年難下一次大雪,山路比之從前難行許多,一路磕磕絆絆耽誤不少時日,倘若眼下往回走,隻怕還沒下到山,天就已全黑了。

在夜裡的雪山行走實在太過危險,況且以她現在的身體……

陸曈搖頭,看向更高處:“繼續往上爬。”

裴雲暎微微一頓,似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點頭,爽快答應了:“行。”

這回輪到陸曈驚訝了,她問:“你怎麼不問我去哪?”

“不重要。”裴雲暎無所謂地笑笑:“你是醫官,我是禁衛,保護你是我的職責。”

陸曈一頓,忍不住朝他看去。

眼前人看著她,眉眼含笑,語氣認真,仿佛現在就算自己說要把他帶去亂墳崗,也會欣然同意前往。

他這是破罐子破摔了,亦或是賴上她了?

默了一下,陸曈一把奪過裴雲暎手裡枯萎的藤草:“那就快些,否則還未到山頂,你我就要走夜路了。山上夜路很危險。”

裴雲暎揚了揚眉,看著她背影,道:“那陸大夫記得帶路小心點。”

陸曈:“……快點跟上。”

越往上走,風雪越烈,漫天飛雪幾乎要迷暈人眼。約走了半個時辰,天色更暗,隻剩一點灰光籠罩山頭時,狂舞雪幕裡,漸漸出現一大片紅梅。

紅梅豔麗,點點嫣紅,其下不遠處,一間草屋伶仃而立。

這草屋不大,且很是破敗,前後幾乎被荒草淹沒,隻顯出一點暗淡的影子,被四周風雪一吹,宛如夜裡山上一段幻影,分不清是虛是實。

裴雲暎尚在打量,陸曈已走上前去。

她在草屋前停下腳步。

似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但又與記憶中全然不同。她在此處度過漫長七年,除了常武縣陸家,這裡就是她待過的最長的地方。

她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回到此地,未曾想今日再次故地重遊。

“這是你住過的地方?”耳邊傳來裴雲暎的聲音。

四下遠近隻有這麼一間小屋,方才來時她已與裴雲暎提過多年前曾居住此地,這人一向聰明,有些事一看便知。

她便沒有隱瞞:“是。”

裴雲暎低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麼,唇角一揚。

“所以,你還是邀請我上你家做客了?”

陸曈:“……”

她背著醫箱,頭也不回往前走,道:“你也可以住外麵。”

二人走至草屋前,裴雲暎推開屋門。

許是許久無人踏足此地,門一開,灰塵頓時飛舞,陸曈彆過頭揮散兩下四散塵土,叫裴雲暎從包袱裡掏出個火折子出來點亮,屋子裡就有了點光亮。

裴雲暎抬眸打量四周。

這是間不夠寬大的屋子,甚至有些狹小。

靠牆的地方,擺著一方狹窄草榻,僅僅隻能容一人睡下。

門口放著張方桌,方桌下擺著隻爐子,緊靠門的地方擺著隻上鎖的木櫃,接著就什麼都沒有了,很有幾分家徒四壁的淒涼。

陸曈彎腰從草榻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那隻上鎖的木櫃。

木櫃中,器物仍如她走時疊得整整齊齊,落梅峰山荒涼舀無人跡,草屋裡不曾有人來過。她從木櫃裡端出一盞油燈,添了燈油,用火折子點燃,把那盞點上的燈放在方桌上,靜謐燈色將屋中寥落也驅散幾分。

陸曈轉頭,見裴雲暎正抱胸打量四周,遂問:“有什麼好看的?”

這屋子除了一張床,幾乎可以說是要什麼沒什麼,一眼看得到頭,他何以打量得如此認真?

裴雲暎瞥她一眼,慢條斯理開口:“第一次進你閨房,自然好奇。”

陸曈:“……”

這人簡直有病。

他走到裡頭,目光挑剔掠過屋中粗陋陳設,道:“你以前就住這麼寒酸的地方?”

這裡潮濕昏暗,狹窄矮小,比起殿前司的審刑室,可能就多了張床,甚至還不如審刑室寬敞。

“自然不敢和殿帥府邸相提並論。”

“不是說你和你師父一起住山上嗎?”他又回頭,視線掃過角落,“怎麼隻有一張床?”

狹小的屋子,更窄小的床榻,看起來隻能容一人睡下。

陸曈抿了抿唇:“她不住這裡。”

芸娘不住這裡。

試藥發出的聲音會影響芸娘做新藥,所以芸娘住在另一間草屋,隔壁草屋裡有芸娘的醫書和藥籍,芸娘死前,讓她把自己的屍身和那些醫書一起燒了。

於是那間屋子就沒有了。

聽聞她話,裴雲暎意外地看她一眼:“所以,你一人住在此地?”

“算是。”

大部分時候,芸娘都不在山上,很多個夜晚,的確是她一個人住在這裡。

寂寞的、孤單的、平淡地過著日子。

裴雲暎注視著她,眸色閃過幾分思量。

他第一次見陸曈時,已是六年前,那時陸曈也不過十二歲。

落梅峰荒蕪,李文虎提起此地都心中發怵,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獨自一人住宿此地,她是如何忍耐下來的?

他眼底探究之意太濃,陸曈若無其事轉身,從櫃子裡搬出被褥。那被褥沒有被曬過,陰沉沉的,好在沒有發潮,墊在身下湊合一晚倒也行。

陸曈:“今夜恐怕要委屈殿帥,暫且睡這裡。”

裴雲暎“嘖”了一聲,抱胸看著那張狹小的榻,道:“可是這裡隻有一張床。”

陸曈走到他麵前,把厚重被褥往他懷裡一扔:“你睡地下。”

“這樣好嗎?”

裴雲暎含笑望著她:“畢竟你我未婚男女,孤男寡女共處一屋說出去,總惹人誤會。”

陸曈轉過身,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道:“殿帥如果真的矜惜名節,也可以睡門外。看在你我往日交情,明日一早,我一定替你收屍。”

裴雲暎盯著她臉色,須臾,忍笑開口:“你現在還真是容易生氣。”

“是殿帥太過無聊。”

陸曈冷冰冰開口:“我要生火,麻煩殿帥去外麵砍幾截梅枝來。”

裴雲暎點頭:“行,你是主人,你說了算。”

他轉身出去了。

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外,陸曈才鬆了口氣,扶桌在椅子上坐下來。

許是近來舊疾犯得勤了些,她體力不如從前,今日爬至山頂十分勉強,眼下已覺體力耗儘,若非如此,今日腳程也不會這麼慢。

陸曈伸手,拭去額上汗珠,環顧周圍。

芸娘死後,其實她也想將此屋一並燒毀,想著將來也不會再來。然而燃燒的火把握在手中,最後一刻時,陸曈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她留下了這間屋子。

她在這裡生活了太久了,如果說常武縣的陸宅見證了一個“陸敏”,落梅峰的這間草屋則見證了另一個“陸曈”。她無法否認“陸曈”的存在,好似若是一把火燒過去,就將過去七年一並銷毀,再無留痕。

是以,她將所有用過器物鎖在櫃子中,與銀箏一道離開,或許多年後有人行至此地,又或許瘋長的荒草會徹底將此屋淹沒,所有七年裡的一切都將消失在落梅峰頂。

未料到多年以後,故地重遊,還是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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