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鬆了口氣,複又歎道:“那已經是大前年的事了。”
永昌三十七年,新年不久,驚蟄後,萬福隨柯承興去鋪子上送年禮。
柯家行商,原先在盛京也算頗有名氣,隻是後來柯老爺去世後,府中瓷窯生意便一落千丈。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不如以往,但也還能撐得過去。
每年新年過後,商行都有春宴,宴請各家大商戶。
柯承興也要去應酬。
應酬的酒樓就在城南豐樂樓,柯承興酒量不好,席間有些醺醺,吃醉了便打發萬福回去叫陸氏煮點醒酒的烏梅桂花湯來。
萬福勸了幾次,沒勸動,隻得回了柯家。
陸氏聽聞,倒是好脾氣地應了。大晚上的,急急忙忙煮了醒酒湯,又乘馬車去了豐樂樓接人。豐樂樓的人說柯承興吃得爛醉,先在樓上的暖閣裡宿著。陸氏就帶著丫鬟上了樓。
因萬福是小廝,不便跟上去,遂將提前準備好的春禮先送給商行裡的人。待周全了禮儀散席,估摸著柯承興也該酒醒了,就去了樓上的暖閣。
樓上暖閣裡沒人,萬福找到了柯承興,柯承興醉得爛泥般,四周卻不見陸氏的影子。
萬福當時就有些著慌,四麵去找,結果在最靠近儘頭的一間暖閣裡找到了陸氏。
萬福回憶起那一日的畫麵,聲音不覺抖了抖:“當時……當時大奶奶渾身是傷,額上還在流血。她的大丫鬟丹桂就在地上,已經沒氣了。”
他嚇得就要大叫,那裡頭卻踉蹌走出個人來,是個衣著富貴的公子,神色恍惚不定,隻笑嘻嘻瞥他一眼。他有心想要追上去,不知為何卻有些害怕,一麵又聽榻上的陸氏傳來氣遊若絲的喊聲,便暫且拋了那頭先去管陸氏。
再沒多一會兒,柯承興也醒了。萬福心知出了大事,不敢耽誤,忙將此事告知柯承興。柯承興聽聞此事後勃然大怒,就要去找豐樂樓掌櫃尋始作俑者。萬福要看著陸氏,沒敢跟上。
屋子裡靜得很,簾後人平靜問:“然後呢?”
萬福吞了口唾沫:“大爺尋了掌櫃的,不多時又回來,神情很古怪,沒說什麼,隻讓我趕緊將夫人帶回去。”
他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麼,也不敢多問,便將陸氏帶回柯家。然而陸氏回家時衣衫不整、傷痕累累的模樣,難免惹人懷疑。府中便有人悄聲議論。
再然後,那些議論的丫鬟小廝,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發賣了。
府中上下明令禁止再提此事,萬福也不敢多說。
“陸氏如何?”簾後人問。
萬福道:“大奶奶……大奶奶總是鬨。”
陸氏當日那般情態,任誰都會猜度幾分。一開始瞧她被送回來時奄奄一息的模樣,眾人還猜測她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過了些日子,竟慢慢地好了起來。
但好起來的陸氏,開始頻繁地和柯承興吵架。
她吵架時聲音很大,甚至稱得上歇斯底裡,口口聲聲說太師公子玷汙了她。外頭漸有風言風語傳出,為了免招麻煩,柯老夫人就令人對外宣稱,是陸柔不守婦道,勾引太師府公子不成倒打一耙。
“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何敢與太師府對著乾?要是被太師府知道大奶奶在外亂說,整個柯家都要跟著遭殃。”萬福下意識地為柯承興辯解。
簾後人聲音淡淡:“不隻是這樣吧。柯大爺是個男人,為了避禍卻主動將綠帽往身上攬,看來是要命不要臉。”
萬福噎了一噎,一時沒回答。
簾後人繼續問:“然後呢?為了以免招惹口舌,柯大爺殺了陸氏以絕後患?”
“不是的!”萬福忙道:“不是這樣。”
“本來大爺隻將大奶奶關在家裡,不讓她出門,對外稱說大奶奶突染瘋疾。可是後來……後來……”他有些遲疑。
“後來怎樣?”
萬福踟躕許久,終是開口:“後來又過了幾個月,查出大奶奶有了身孕。”
“砰”的一聲。
茶盞傾倒在桌上,滾熱茶水翻了一地,打濕女子霜白的袖口。
陸瞳緩緩抬眸:“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