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詐屍(2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0764 字 11個月前

算卦的何瞎子說吳秀才怨氣難消,或成厲鬼,眾人都隻當這瞎子是胡謅斂財,但莫非竟是真的?也是,吳秀才死得那般冤屈,如何甘心投胎?說不定怨氣橫生之下,魂魄徘徊,要把這一塊地方都變成凶宅。

荀老爹枯樹般的麵皮顫個不停,抖著嗓子勸道:

“有才啊,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往事已了,不可沉迷過去……害你的那些人都已經下了昭獄,你好好的投胎,下輩子做官做少爺,苦儘甘來,不要迷戀人世……”

抓撓的聲音更大了。

荀老爹硬著頭皮繼續開口:“你要是實在想不開,非要變成厲鬼,也彆找錯人……冤有頭債有主,咱們都是來幫你的,你的棺材我還出了一份錢呢……”

他絮叨的聲音吵醒了一邊的胡員外,胡員外翻了個身坐起來,迷迷瞪瞪看向荀老爹。

“老荀,你自言自語的說什麼?”

荀老爹沒搭理他,一雙眼睛發直地盯著前方,兩腿抖個不停。

胡員外狐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頭皮一麻。

漆黑的棺木沉沉躺在靈堂中央,棺木蓋不知何時被推開一半,一隻手正搭在棺木邊緣,像是要從裡頭坐起。

像是感受到靈堂中二人的恐懼,下一刻,一張臉出現在二人前。

吳秀才戴著嶄新的綢緞方巾,穿著新做的大綠圓領繡元寶壽衣,一張臉被塗得紅紅白白,看著他們二人,幽幽開口。

“胡……”

一聲慘叫響徹吳家上空。

“鬼,有鬼啊!”

“有才詐屍了——”

……

吳有才詐屍的消息傳到仁心醫館時,杜長卿正在小院裡掃地,昨夜鋪兵們將醫館弄得亂七八糟,還得他們自己善後。

阿城站在他麵前,興奮得兩眼放光,手忙腳亂同杜長卿比劃。

“……說是牛頭馬麵勾走了吳大哥魂魄,青麵獠牙的鬼卒套著他脖頸將他拉去地府,十方閻君叫判官送來案卷,升堂鼓一開,發現吳大哥一生忠厚,埋頭苦讀,孝悌為先,一件壞事也沒做過嘛。原來是陽壽未儘,誤入閻殿,就叫小鬼又將他送了回來。”

杜長卿聽得皺眉:“這話是吳秀才自己說的?”

阿城猛點頭:“可是不麼?可見陰司的閻君確實善惡分明,不冤枉一個好人!如今就因為這事,城隍廟的香火都旺了好多,東家,咱們要不也去上幾柱?”

這話聽得又像真的又不像真的,杜長卿扭頭喚陸瞳:“陸大夫——”

阿城拉住他:“東家忘了,陸大夫不是一大早出去買東西了嗎?”

杜長卿語塞。

陸瞳的確一大早就出了門,昨夜那些鋪兵們進了陸瞳的屋子,把屋子裡的紙筆扔的到處都是,砸壞了不少器皿。

陸瞳平日寫方子還要用紙,早上和銀箏出門說去紙墨鋪中轉轉。

當然,她走得那般早,也是為了避開杜長卿趕夏蓉蓉出門的場景。

杜長卿早上將夏蓉蓉送走了。

臨走時,夏蓉蓉哭哭啼啼拽住他胳膊,與他認錯,還說要親自與陸瞳道歉,被杜長卿拒絕了。

杜長卿打小就認識夏蓉蓉,這些年,對她那些無傷大雅的私心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世上,誰都有私心,為自己多考慮一些不是錯。

但夏蓉蓉錯就錯在和白守義私下聯手,這犯了杜長卿的大忌。

夏蓉蓉既與他自小相識,就應該清楚白守義在對付仁心醫館的時候,使出來的那些醃拶手段。夏蓉蓉背著他和白守義私下往來,就是連同外人一起對付自己人。但凡夏蓉蓉有半絲將他這個表哥放在心上,也做不出來這種事。

夏蓉蓉抹著眼淚,站在馬車前哀哀望著他,試圖喚起他過去的一些情分。

“表哥,咱們從前很要好的你忘了七歲時你生病,杜家沒人察覺,我娘夜裡替你去請大夫,照顧了你一夜,第二日,眼睛都熬紅了……”

他苦笑:“可是表妹,你我已經長大了。”

他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當年他是杜家的少爺,能給夏蓉蓉玩具、脂粉、銀錢,但也僅僅止於此,如今的他隻是個破醫館的小東家,夏蓉蓉想要的,他給不了。

香草扶著夏蓉蓉上了馬車,他給了夏蓉蓉一筆錢,足以讓她在盛京多留些日子。至於夏蓉蓉之後是要繼續留在盛京還是回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杜長卿將手中掃帚一扔,望著遠處的長空,自嘲一笑。

管他呢,他又不是活菩薩,哪顧得上所有人。

仁心醫館,有陸瞳一個活菩薩就夠了。

……

仁心醫館的活菩薩,此刻正與銀箏走在街市上。

昨夜鋪兵們一番搜砸損毀了不少器皿,加之杜長卿也覺陸瞳受了驚,乾脆允了她一日假,讓陸瞳和銀箏自己外麵逛逛,采買補充一些醫館要用的東西。

明日中秋,城內街市格外熱鬨,到處是人。瓦坊中搭起戲台,正唱得圍觀眾人流連忘返。

銀箏走在陸瞳身側,手裡提著剛買的香糖果子和杏片,視線在她臉上猶疑幾番。

陸瞳問:“怎麼?”

銀箏一笑,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

“姑娘,你今日擦了胭脂啊!”

陸瞳天生麗質,唇紅齒白,平日在醫館從來都是脂粉未施,今日卻破天荒地麵上薄薄擦了一層胭脂。

胭脂是杜長卿送的,說是明玉齋上個月出的新貨,花了他小半貫錢。杜長卿嫌陸瞳成日穿得比他死去的祖母還素,讓陸瞳一個年輕姑娘偶爾也要收拾收拾自己。

結果陸瞳轉頭就鎖進箱籠裡了,還是銀箏又偷偷給拿了出來放在妝台上。

沒料到今日被陸瞳用在了臉上。

陸瞳蹙眉:“很奇怪?”

“不奇怪!”銀箏忙擺手,笑道:“好看得很!”

這話不假,陸瞳五官本就生得好,隻她平日裡看著冷冷淡淡,又不愛打扮,麗色免不了被掩蓋幾分。然而今日一身茶黃地長安竹紋羅棉布裙,發辮間點綴幾叢鮮桂絨花,雪膚烏發,柳眉杏眼,唇間淺淺嫣紅淡抹,勝過蘭秀菊芳。

銀箏心想,這樣貌美的小娘子,倘若不是在醫館做館行醫,這個年紀待字閨中,隻怕提親的人都要將門檻踏破了。

正想到這裡,身側陸瞳的腳步停了下來,抬眼看向前方。

銀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麵前是一座空蕩蕩的府邸。

朱色大門外,原本垂在簷下精致的雕花大燈籠已全被扯了下來,橫七豎八扔了一地。官府封條如兩條輕飄飄又沉重的鎖鏈,緊緊鎖住大門。門梁處,半塊金色牌匾斜斜掛著,像是下一刻就要徹底砸落下來。

好似不久前這裡還是那張豪奢氣派的朱戶大門,不過幾日,蕭條破敗,人煙冷清,像座旁人避之不及的空洞凶宅。

陸瞳垂眼。

這是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的府邸。

範正廉如今已下昭獄,家眷連同一乾親戚都遭牽連,府中下人逃的逃散的散。雖如今刑獄司此案還未出結果,可各家都有在京做官的,稍一打聽就知如今範家情況不容樂觀。

連禮部侍郎都求助無門,何況他一個審刑院的詳斷官,官場固然需要梯子往上爬,但搭梯子的人都遭了殃,梯子上的人也沒有獨善其身的道理。

範正廉此番凶多吉少,這另外半塊牌匾倒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陸瞳仰頭看著範家的牌匾,出了一會兒神,忽聞身後有人喚她。

“陸大夫?”

銀箏與她同時一怔,旋即回頭。

離範府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名高大男子,這男子濃眉大眼,臉色憔悴又疲憊,看向陸瞳的目光滿是意外。

陸瞳目光閃了閃,道:“祁錄事。”

是那位審刑院錄事,範正廉最得意的手下,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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