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姝道:“也沒什麼。你回來得正好,陸大夫等下要回西街,姑娘家一個人走夜路危險,你既回來了,就由你送送人家。”
“不用。”陸曈道。
話一出口,裴雲姝與裴雲暎同時朝她看來。
陸曈神色自若:“我有話想對裴大人說。”
裴雲姝愣了一下。
裴雲暎側首,漆黑的眼眸安靜凝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鬆開逗寶珠的手,對陸曈道:“你先去書房等我。”
“我換件衣裳就來。”
陸曈:“好。”
芳姿帶著陸曈去裴雲暎書房了,裴雲暎也回去換衣裳。廳中隻剩下裴雲姝和婢女站著。
裴雲姝後退幾步,在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身側嬤嬤:“阿暎剛剛說,讓陸大夫去書房等他?”
嬤嬤道了聲是。
“奇怪……”
裴雲姝疑惑地眨了眨眼。
裴雲暎一向不喜人進他屋子,他的書房連裴雲姝也沒怎麼進去過,隻怕裡頭裝著什麼朝堂公文,生怕誤事。
瞧著陸曈與自家弟弟也是客氣生疏有餘,親近交好不足,但裴雲暎居然就這麼讓陸曈去自己宅子,還進了旁人進不去的書房?
且不提那盤荷花酥,莫非二人之間……
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不成?
……
裴雲姝心中思量,陸曈此刻並不知曉。
裴雲暎的宅子就在裴雲姝宅子的旁邊,僅一牆之隔,倒是走不了幾步。
隻是這府邸看起來就比裴雲姝的那間宅子冷清了許多。
許是因為裴雲暎這頭沒有個嬰孩的哭聲熱鬨,又或許是府邸人丁稀少,修繕得雅潔過頭,甚至顯出幾分冷硬,人走進其中,便覺出一層清幽冷寂。
芳姿帶著陸曈穿過台階門廊,繞過小院,就在裴雲暎的書房前停步:“陸姑娘請進,世子稍後就來。”
說完這句話,她就垂首離開了。
陸曈推門走了進去。
這書房很簡致。
靠窗處有書桌,屋內偏東則放著張案幾,上頭擺著書燈、熏爐、硯山筆墨一類。靠近書案處又有博古架,上頭陳列著些古玩器皿,還有一盆水仙盆景。
這屋子簡逸隨性,比起戚玉台司禮府的窮極豪奢,實在古樸得過了頭。與裴雲暎素日裡華美皮囊截然不同,透著股冷冽。
陸曈往屋子裡走了幾步,見屋中最深處還放著一張極小的圓桌案,上頭高高重疊著一堆東西,不由走近一看——
原是一座小塔。
全是由木頭削成指頭大的丸子,不算方正,卻也圓融,一粒一粒從下往上搭成一座小塔,巍巍峨峨,一眼望上去頗為壯觀,若不湊近,還以為是故意湊成的盆景。
陸曈瞧見最上頭那粒木頭小塊兒不知是風吹斜了還是怎的,半粒都掛在塔尖外頭,搖搖欲墜,像是下一刻就要崩塌,想了想,便伸出手,想要將那塊塔尖的木頭往裡推一推——
“彆動。”
“嘩啦!”
驟然一聲巨響。
青年阻止的聲音與木塔倒塌的巨響幾乎是同時響起。
高大木塔瞬間破裂,如冰封一整個嚴冬的瀑布得了紓解,陡然奔瀉而下,轟然流了滿地。
陸曈豁然回頭。
裴雲暎站在門口,目光在瞬間垮掉的木塔前掠過,麵無表情地開口:“你故意的嗎?”
陸曈:“……”
這回她確實不是故意的。
陸曈抿了抿唇:“抱歉,我幫你重新堆一個。”
“不用。”
裴雲暎彎腰,撿起一塊滾至靴邊的木頭,走到案幾前放下。
陸曈瞧著他,不知是不是錯覺,亦或是裴雲暎心情不好,她總覺得今日這人尤其得疏離,像是刻意保持距離。
不過裴雲暎心情如何,這人究竟為何如此,陸曈都沒興趣知道。包括他為何要在書房裡摞出這麼一隻木塔,神秘兮兮的模樣,可裡麵又沒有藏什麼機密卷冊。
連塊金磚都沒有。
故弄玄虛。
裴雲暎注意到她目光,笑了笑,沒管這滿地狼藉,隻在案幾前坐下,問陸曈道:“陸大夫找我做什麼?”
陸曈沉默,跟著在他對麵坐下,一時沒說話。
他挑眉:“這麼難說出口?”
其實不難說出口。
隻是如今的她,確實沒什麼可以同裴雲暎做交易的條件。
陸曈道:“裴大人耳目通天,盛京皇城司打聽不到的秘聞,裴大人都知曉。”
“你指的是什麼?”
陸曈傾身,盯著他的眼睛:“太師戚清摯愛豢鳥,但五年前,太師府不再養鳥,裴大人可知道,五年前戚家發生了什麼。戚玉台做了什麼?”
她問:“他為何討厭畫眉?”
屋內陡然安靜下來。
遠處有夜裡的風聲吹拂花窗,將這寂靜的夜襯得落針可聞。
陸曈的目光越過案幾,落在散落了一地的木頭塊上。
戚玉台母親罹患癲疾,戚玉台或許幼時也曾有過癲疾之舉,所以太師府多年為戚玉台用安神的靈犀香溫養,甚至不曾用過彆的香丸。
一切似乎很是平穩。
但五年前,太師府秘召崔岷入府行診,那份寫得模模糊糊的醫案卻泄露出一絲不同。
那些安穩神誌的方子與藥材,似乎昭示著戚玉台有犯病的苗頭。
但他犯病的原因是什麼?
倘若隻是發病時候到了,為何戚玉台又格外討厭鳥,尤其是畫眉鳥。
畫眉鳥……
正如當年的陸曈眼睜睜瞧著芸娘下毒,失去烏雲,從此後,再見黑犬幼崽,便會渾身發冷,顫栗難製。戚玉台也一定因為什麼原因而討厭見到畫眉。
她想要為戚玉台調配一副難以尋跡的毒藥,就要知道其中最重要的那副藥引是誰。
然而戚家權勢滔天,有關戚玉台的秘密總被掩埋,尋不到半絲痕跡。戚玉台為何討厭畫眉,林丹青不知道,苗良方不知道,快活樓裡的曹爺不知道……
但裴雲暎或許知道。
想要知道真相,就隻能問眼前這個人。
收回思緒,陸曈看向對麵。
年輕人已換下回府時那身朱紅錦衣,隻穿了件霜色雪華長袍,衣袍寬大,在燈色下泛著點涼意。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霄。那層冷調的白令他俊美的眉眼也渡上一層鋒利,昏暗燈色下,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冽。
裴雲暎看著陸曈,眼神平靜。
昏昧燈火在他幽黑瞳眸中跳動,那黑眸裡也隱隱映出陸曈的影。
片刻後,他垂下眼睫:“知道。”
陸曈心中一喜。
“可是陸大夫,”他開口,語氣倏爾銳利:“我為何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