蛺蝶躺在黑綢之上,羽翅輕盈舒展,蝶翼點綴晶瑩粉色寶石,在夜色下熠熠生輝,一看工藝繁複便知價格不菲。
裴雲姝還在說:“我想著陸大夫如今在醫官院奉值,可俸銀也並不算豐厚,這禮實在過於貴重,是不是要尋個機會還回去……阿暎,阿暎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裴雲暎回過神,望著那對黑綢上展翅欲飛的蝴蝶,許久,輕笑一聲。
“……還真是不肯欠人人情。”
這對金蛺蝶最後還是被裴雲姝收下了。
裴雲暎對她道,一副首飾罷了,既是給寶珠的心意,收下就是。之後他再尋彆的機會以其它方式還給陸曈人情也一樣。
裴雲姝轉念一想也是,旁人送出去的禮退回去總顯得失禮,既然裴雲暎這般說,將來也有的是機會,便將東西收下了。
待芳姿攙著裴雲姝回去後,裴雲暎也進了門。
書房裡的燈還亮著,青銅花燈盛著的燈油尚有餘溫。他推門走進,入眼的就是滿地狼藉。
被陸曈推倒的木塔方塊落得滿地都是,他這書房陳設一向簡致,有時候甚至會覺得空蕩過了頭,頭一次這般雜亂,卻顯得那空曠也淡了些,反而有種熱鬨的擁擠。
青年彎下腰,俯身去撿落下的碎木。
木塔是他許久之前就堆好的,一粒一粒,已堆了多年。
他從不讓旁人進他書房,於是這木塔便也安然無恙地在此停留了許多年。
誰知頭一次讓陸曈進來就給推倒了。
她輕輕一碰,這小山似的木塔便瀑布一般流下,垮得絲毫不留情麵。
“抱歉,我幫你再堆一個。”
那女子站在桌案前,嘴裡說著道歉之言,語氣卻沒有半分愧疚。坦蕩得像是她才是這書房的主人,而他是個沒經允許闖入的不速之客。
敷衍得理直氣壯。
須臾,他直起身,把撿起的那塊木頭隨手擱在桌上,無聲歎了口氣。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裴雲暎因為自己的這點煩惱,陸曈一無所知。
許是熟悉的醫館令人安心,又或許是明日就能接近戚玉台的秘密令人興奮,這一夜她睡得很熟。
第二日一早,陸曈醒來,銀箏就捧著衣裳站在她榻前,笑得十分堅持。
“姑娘今日要和裴殿帥出門,穿這件新衣裳,否則後頭天氣更熱,姑娘平日又在醫官院,更沒機會穿了。”
陸曈:“……”
昨日她去裴雲姝府上給裴雲姝和寶珠行診,因為要背醫箱,就還是穿了素日裡的舊衣,讓銀箏很是失望。
然而得知今日她要和裴雲暎出門,銀箏心中就又生出新的期待來。
她把陸曈按在梳妝鏡前,猶如給女兒梳妝打扮的母親般,恨不得將所有美的、精致的東西都給陸曈穿戴在身上,邊為陸曈梳妝邊道:“絲鞋鋪家的宋小妹,開了年快十五了,我先前讓葛裁縫給姑娘做衣裳,畫的花樣子叫宋嫂看了去,就要我也給宋小妹畫了幾張。”
“……每次瞧見宋小妹打扮的模樣,我就想著,這衣裙穿在姑娘身上也好看。如今好容易等姑娘回來了,總算也不白費。”
陸曈任由她打扮著,低聲道:“我並非出門遊玩。”
她是去茶園打聽戚玉台的事,穿什麼、戴什麼,實在毫無意義。
“小裴大人是個男子。”銀箏一邊拿梳子給陸曈梳理長發,一麵道:“瞧上去是不易接近,又心有城府。但英雄難過美人關,姑娘若打扮得俏麗,指不定他成為姑娘裙下之臣,時時照拂,說不定還能多給姑娘提供一些線索。”
不等陸曈開口,她就繼續道:“男子嘛,姑娘喜不喜歡是一回事,能不能用得上又是一回事。不必過於抗拒。”
陸曈沉默。
裴雲暎此人外熱內冷,看起來不像是會為女色動搖之人,倒不是說此人是偽君子,單純隻是他看不上這些情愛罷了。
他會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
陸曈並不認為自己有那個魅力。
一把刀再美麗,也隻是兵器。
會傷人,但不會愛人。
但這話對銀箏說也沒用,於是陸曈隻能保持沉默。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銀箏總算是將頭梳好了,又把買回來沒怎麼用過的香粉胭脂給陸曈淡淡撲了一層,幫著陸曈穿上那件淡粉煙霞長裙,適才拉著陸曈去鏡前照。
“姑娘瞧瞧,是不是正合適?”
陸曈朝著鏡中看去。
那屋裡的銅鏡裡,站著個身穿長裙的年輕女子,塞凝新荔、鼻膩鵝脂,沉默地望著自己。
竟有幾分陌生模樣。
銀箏見她神色怔忪,撲哧一笑,推著陸曈往門外走,苗良方蹲在藥櫃前比對藥材,杜長卿靠著桌櫃正百無聊賴地看賬本,聽見動靜回頭一瞥,目光頓時凝住了。
“哇!”阿城瞪大眼睛,把手裡的掃帚一扔,上前圍著陸曈打了個轉:“陸大夫新裙子真好看!”
她過去在仁心醫館,從來不施粉黛,穿的衣裳也多是清簡舊衣,方便整理藥材。難得穿件繁複些的,倒教眾人眼前一亮。
苗良方從藥材堆裡抬起頭,眯眼細細看了一番,讚歎道:“小陸這樣打扮一回,瞧著伶俐多了!年輕姑娘家,就該穿這樣鮮亮的!”
“那是當然,”銀箏很是得意,“葛裁縫家新進的料子,虧得我搶得快,上來兩天就沒了。式樣也是我給葛裁縫畫的,這手藝比京城那些成衣鋪子也不差吧!”
眾人紛紛點頭。
一片讚歎中,唯有杜長卿眉頭緊鎖,滿目警惕地看向陸曈:“大清早的穿這麼光鮮,乾嘛去啊?”
陸曈道:“醫官院還有些事要處理。”
“你一個人?還有沒有其他人同行?男的女的?去哪裡?”
他一迭聲地問,銀箏翻了個白眼:“杜掌櫃,你能不能彆煞風景?”
“這哪是煞風景?你不懂,”杜長卿從裡麵走出來,“盛京的歹人不少,陸大夫這年華正好的女兒家,不識人心,最怕交友不慎,而且你看她穿的這像是要辦事的模樣嗎?不行,你站住,給我說說清楚……”他作勢要來拉陸曈。
銀箏對阿城使了個眼色,阿城會意,二人衝上前,一左一右將杜長卿攔腰抱住,銀箏回頭對陸曈道:“姑娘快走,晚了人該等急了。”
杜長卿氣急:“什麼人啊?怎麼就等急了?我要去看看!”
銀箏:“看什麼看,人家未婚夫關杜掌櫃什麼事!”
杜長卿一愣:“未婚夫?”
沒管身後的雞飛狗跳,陸曈提裙走出醫館,苗良方樂嗬嗬對她擺手:“小陸早去早回啊——”
身後喧囂漸漸遠去。
待到了西街儘頭,果然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青楓坐在前頭馬背上,見到陸曈對她頷首:“陸大夫。”
陸曈回禮。
昨日與裴雲暎約好,今日巳時以後在西街門口等她。陸曈沒讓裴雲暎去醫館前等,省得被杜長卿瞧見又是好一通發問,她實在不耐煩應付這些。
況且裴雲暎的人馬過於惹眼,在醫館門口停留太久,被有心之人瞧見就不好了,今日他們是去做正事的,最好低調一些行事。
正想著,馬車簾被掀起,裴雲暎那張臉從簾後露出來,日光照亮他衣袍,襯得那張臉目若星辰,唇似桃花,格外英姿俊秀。
他揚眉:“陸大夫遲了點。”
陸曈:“抱歉。”
事實上,若不是銀箏和阿城攔住杜長卿,她還能再遲點。
裴雲暎點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忽而微微一怔。
日光下,女子沒有背醫箱,隻穿了身淡粉的雙蝶繡花襦裙,袖口與領口繡了白紋蝴蝶,滿頭烏發垂落肩頭,發髻上卻插著支木槿花發簪。
她素日裡總是穿冷色的衣裳,極少穿這般鮮亮色彩,便將那骨子裡的幽冷也淡去了,顯得格外嬌俏。耳畔垂下的兩條粉色絲帶,襯得那張臉眉目如畫,明媚生輝,如一隻春日裡將開未開的粉色山茶,滿眼都是青春嬌美。
與平日截然不同。
裴雲暎神色微動:“你今日……”
陸曈看向他:“我今日什麼?”
頓了頓,他唇角一彎:“沒什麼。”
這人莫名其妙。
陸曈沒多說什麼,提起裙裾打算上馬車,然而馬車太高,葛裁縫做的新裙子行動間又很是不便,見她動作艱難,裴雲暎便一手打著簾子,一手握住她手臂,一把將她拉上來。
待上車,簾子放下,陸曈看向裴雲暎:“裴大人,我們現在是去茶山?”
他點頭,吩咐外頭的青楓:“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