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曈甚至真給他把了脈,說他血氣上浮,還給他開了兩副方子。
他幾年都生不了一次病,裝一次虛弱,惹得殿帥府禁衛們紛紛關懷,個個噓寒問暖。
裴雲暎頭也不抬地翻過一頁公文:“你是副使,地位高嘛,抬出你顯得比較重要。”
蕭逐風不想搭理同伴虛偽的吹捧,在對麵桌前坐下,問:“方子她看過了?”
“看了,和之前一樣。”
蕭逐風沉默一下,道:“看來,殿下那邊已經知道了。”
裴雲暎勾起嘴角:“心知肚明之事,多份證據明心罷了。”
蕭逐風沒接話。
房中一片安靜,隻有翻動卷冊發出的窸窣輕響。又過了一會兒,蕭逐風開口:“陸曈知道方子,沒問題嗎?”
青年提筆的手一停。
他抬眸:“我隻讓她看了方子,又沒透露彆的。”
“但她很聰明。”蕭逐風提醒,“東拚西湊,未必猜不到。”
“多慮,她忙著報仇,沒那麼閒。”
蕭逐風:“那你呢,要一直幫她,你不會真喜歡上她吧?”
屋中靜了一靜。
須臾,裴雲暎嗤笑出聲:“我是段小宴?”
“你要真是段小宴,隨你喜歡誰。”
蕭逐風悶著一張臉,依舊公事公辦的語氣,“殿下已打算動手,值此關鍵不容有失。對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你是不是又拒了戚家的帖子?”
裴雲暎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蕭逐風便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神情。
“戚清想要你做他家乘龍快婿,偏偏你不識抬舉,每次都推拒,他還真是看重你。”他話裡帶著諷刺,麵上卻一本正經。
裴雲暎扯了下唇角:“他不是看重我,是看重裴家。”
“都一樣。”
夜裡安靜得出奇,他側首看向窗外。
盛京夏夜清涼,月色如銀,有淺淺夜來香的香氣順著夜風吹到院裡。
他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蕭二。”
“嗯。”
“再過不久就是京郊圍獵。”
蕭逐風眸光微動,半晌,喃喃道:“時間真快。”
“是啊。”
青年望著桌前銅燈中跳動火苗,火苗在他黑眸中映出一層暖意,卻把眼神顯得更加漠然。
“時間真快。”
……
京郊圍獵,也算盛京貴族間一大盛事。
太師戚清不喜熱鬨喧嘩,唯愛清淨,又年事已高,這樣的場合是不參與的。然而其子戚玉台身為年輕人,卻要跟著前往。
彆的官家子弟忙著練習騎射,隻想在獵場大展鋒芒,太師嫡子戚玉台卻清閒得過分。
他不善競馳,騎射之術也隻是平平,戚清更不許他做這些如武夫般打殺之事,年年圍獵隻是拿著射具在外隨意跑動一圈走個過場。旁人問起來,便說是受父親信佛影響,見不得殺生。
戶部準了他的假,日日待在府裡,也不知是不是拘得時日久了,這幾日格外煩躁,越煩越閒,越閒越煩,就在這無所事事的日子裡,偏叫他找著了件正事,就是去查害得妹妹掉眼淚的那女人是誰。
前兩日戚華楹乘馬車路過醫官院門口巷間,見有女子與殿前司指揮使裴雲暎舉止親密,裴雲暎是太師府看中的人,此舉與打臉無異?
又有戚華楹的貼身侍女說,瞧見與裴雲暎親密之人穿著醫官院女醫官的裙袍,戚玉台當即差人去打聽。
打聽消息的人回得很快,不過一日就打聽清楚,那日夜裡出診的女醫官隻有一位,是翰林醫官的醫官陸曈。
戚玉台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去告訴戚華楹。
戚華楹歪在軟榻上,隨手拿了冊詩集翻看,見戚玉台從門外進來,無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去,繼續望著手中詩頁發呆。
自打那一日乘馬車歸來後,戚華楹便一直這樣神色懨懨、鬱鬱寡歡,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妹妹,我打聽到了!”
一進屋,戚玉台快步上前,在戚華楹身側坐下,道:“那日和裴雲暎一同出行的女人,是翰林醫官院的新進醫官使,叫陸曈。”
戚華楹怔了一下:“陸曈?”
她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是個平人醫官,從前在街上坐館的,先前她去司禮府給金顯榮施診我還見過一回。”
戚玉台眉間隱帶激動。
打聽消息的人回來稟說,和裴雲暎一道出行的女醫官叫陸曈。
聽到這個名字時,戚玉台也大為驚訝。
他記得陸曈,金顯榮身下那玩意兒不好使,官員間都傳遍了,醫官院換了幾個醫官都沒轍,卻在一個女醫官的手裡漸漸好了起來。上次他在司禮府做噩夢時,就見到了陸曈,她還替他把過脈。
平心而論,那女醫官生得頗有幾分姿色,是和盛京閨秀截然不同的清冷,戚玉台當時都差點動了心思,隻是畢竟是當差的人,父親近來又管束頗嚴,最後便熄了念頭。
如今得知這女醫官竟然就是讓自家妹妹傷心垂淚的罪魁禍首,自然怒不可遏。
“妹妹,”戚玉台望著戚華楹似是消瘦幾分的臉龐,心疼道:“她算個什麼東西,不過一介低賤平人,給你作奴仆都不夠格,竟敢惹你傷心。”
“哥哥給你出氣,明日就讓她嘗嘗苦頭,讓她知曉得罪了我們太師府的千金明珠,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戚華楹一驚:“哥哥不可!”
“妹妹,我是在為你出氣。”戚玉台麵露不解。
戚華楹深知自己這位兄長雖看著有禮恭謹,實則自小行事衝動,平日有父親管家約束,在外尚能不顯,然而私下無人時,卻總是忍不住做些敗事之舉,越發頭疼。
她道:“哥哥,你也是男子,裴殿帥既然鐘情那位醫女,正是濃情蜜意時,你若出手,豈不是結仇?”
戚玉台輕蔑:“為個賤民結仇?”
見戚華楹不讚同的目光,戚玉台冷笑:“我會讓人處理得很乾淨,絕不會被人知道是戚家乾的。”
戚華楹隻搖頭:“父親說過,殿前司的手段不容小覷……而且就算他不知道是你,那醫女真出了事,反而成為他心中遺痛,永不能忘懷。”
“最重要的是……”
戚華楹垂下眼睛,“我已經決定放棄他了。”
“妹妹?”
“他既心裡有人,我何必自討沒趣,況且我這樣的身份,和一介平人爭風吃醋豈不自降身份。哥哥不必勸我,也不必多做什麼,父親說近來盯著太師府的人多,馬上又要到父親壽辰,這個關頭,彆再生事端讓父親操心了。”
她雖仍是鬱色難平,語氣卻很堅決。戚玉台一聽她說起父親就頭大,這個妹妹比他聰明,也比他生得好,待人又端莊得體,唯一的一點不好就是教訓起自己的時候和父親一模一樣,讓人心中發怵。
他輕咳一聲,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頭,正想起身離開,目光掠至桌屜時,忽而想到什麼,眼睛一眯,又坐回去,望著戚華楹輕聲道:“妹妹,上回我和你說借我一點銀子……”
戚華楹歎息一聲,招來婢女,從桌屜裡取出厚厚一疊銀票遞給他:“彆讓父親知道。”
“明白明白,”戚玉台接過銀票一捏,心中頓時一喜,笑著起身道:“還是妹妹對我最好。”
“裴雲暎那混賬不識抬舉,配不上我妹妹,”他道:“等著,過幾日夏藐,我去獵場叫人給你打隻雪白雪白的小狐狸,你養著逗個趣,彆不開心了。”
戚華楹搖了搖頭,隻望著他的背影叮囑,“哥哥拿了銀子,可彆再服那藥散了。”
“當然,當然。”
戚玉台滿口答應著,笑著走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