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寬和吳雪梅來火車站接初夏,騎的是三輪板車。
帶著初夏去到板車前,唐海寬把手裡的旅行袋放到板車上。
初夏也把身上的書包拿下來,放到旅行袋旁邊。
唐海寬在前麵騎車。
初夏和吳雪梅在後麵坐著,一人坐一邊。
三個人便這麼吹著秋日的晚風,聊著天趕路回家。
聊天的內容,主要是初夏跟唐海寬和吳雪梅講她在鄉下經曆的事。
雖然初夏在鄉下的時候,和家裡每個月都有書信往來,但信裡能說的東西有限,能說清楚的東西更是有限,她都是說些重點的,並且報喜不報憂,所以見了麵能說的事還有很多。
騎著車聽初夏說了半路。
唐海寬心有疑惑,回頭問初夏:“韓霆這次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他疑惑的當然不是韓霆沒有跟初夏一起回城,畢竟回城的機會非常難得,不是誰想要都能有的。
他疑惑的是初夏講了這麼半路,一句都沒有提到韓霆。
她之前寫信回來,也從沒在信裡提過韓霆。
雖然她當初執意要下鄉,嘴裡說的是想去建設農村,想要去鄉下鍛煉自己,但他和吳雪梅心裡知道,她就是為了韓霆。
結果她下鄉之後,除了剛到鄉下第一次寫信回家報平安時提到過韓霆,後來就再也沒提過了。
現在回來也不提,這明顯是有問題的。
初夏自然是故意避開了有關韓霆的話題。
但她也知道,她和韓霆之前親如兄妹,不可能完全避得開,所以聽到唐海寬這麼問,她便照常回答了一句:“沒有,這次咱們那個大隊隻有兩個回城名額,他沒有拿到名額,暫時還回不來。”
如果他和裡一樣不參加高考,或者參加高考考不上大學,那他還得在鄉下留上一年,到明年年底知青大返城的時候才能回來。
在裡,她就是和他一起在知青大返城的時候回到城裡來的。
吳雪梅心裡自然也是疑惑的。
她沒繞彎子,轉頭看著初夏直接問:“你和韓霆之間是不是鬨彆扭了?在鄉下這麼長時間,你寫信回來不提他,他寫信回來也不提你。”
初夏在信裡不提韓霆,純粹是不想讓唐海寬和吳雪梅擔心她。
現在她沒這方麵的顧慮了,所以直接道:“不是鬨彆扭了,是鬨掰了。”
聽到這話,唐海寬和吳雪梅一起愣了一下。
然後吳雪梅神色擔憂地繼續問:“從小到大你就愛跟著他,關係那麼要好,到鄉下怎麼鬨掰了?發生什麼事情了?他沒照顧你嗎?”
初夏哼一聲,“照顧我?他沒坑死我就不錯了。”
吳雪梅蹙了蹙眉頭,又問:“這是怎麼說?”
初夏解釋道:“他到鄉下不久就和我們中的一個女知青好上了,大隊把去學校當老師的機會給了我,結果他拿當哥的身份壓
我,讓我把機會讓給和他談戀愛的那個女同學……”
初夏把在鄉下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唐海寬和吳雪梅聽完後全都覺得氣不順。
唐海寬沒好氣道:“這個混賬小子,他當時親口答應了我,說到了鄉下會好好照顧你,結果不但沒照顧你,還想帶著其他人一起欺負你!”
初夏接著又說:“他還拿這事壓我呢,說你把我交給了他,所以我得聽他的。我要是聽他的,就得在知青點給所有人當牛做馬了。那些人這也不會那也不會,而且特彆懶,什麼事都往後縮。”
吳雪梅也沒好氣道:“虧得咱家從小到大沒少照顧他。”
同住在一個院兒裡,鄰裡之間正常往來,需要的時候都是會互相幫忙互相照顧一下的,而他們家對韓霆一直都有更多的照顧。
原因倒也簡單,就是初夏樂意對他好。
結果他們照顧了他那麼多。
他們女兒下了鄉,需要他照顧的時候,他居然是這個樣子。
這小子怕不是把他們一家都當冤大頭了,覺得他們家該他的欠他的。
給他的那些照顧,他全都當成理所當然了,覺得是自己應得的。
初夏伸手拉吳雪梅的手,又說:“也怪我自己,之前腦子裡像糊裡漿糊一樣,不管乾什麼都想著他,但經過下鄉這一回,我已經徹底看清了也想通了。所以我每天都努力表現,就為了拿到第一批名額回來。”
吳雪梅拍拍她的手,“回來就好,以後可不準再犯傻了。想當初我和你爸那樣都沒攔住你,我們真怕你這輩子就呆在鄉下回不來了。”
初夏保證道:“我以後肯定不會了!”
看初夏是真改變想法了,唐海寬和吳雪梅心裡這也就放下心了。
唐海寬又說韓霆:“從小就不踏實,和超子、鍋蓋三人滿四九城瞎混,他們就應該多留在鄉下再好好煉煉,改改身上的那些壞毛病。”
吳雪梅不想再說韓霆了,隻又道:“他下鄉後對夏夏這樣,說明也沒拿咱們當什麼自己人,咱們還操他這些心乾什麼?”
說完她把話題轉回到初夏身上,沒再關心韓霆怎麼樣。
沒再說讓人不順氣的事,他們一家三口剩下半路都說說笑笑的。
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沒有感覺,但當三輪板車進入天仙庵胡同的時候,熟悉感撲麵而來,初夏猛一下就有了回家的感覺。
要是白天的時候,還能在這胡同裡看到熟悉的麵孔往來。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胡同裡一個人都沒有,也聽不到什麼聲響,每家每戶幾乎都熄了燈睡覺了。
胡同裡安靜,初夏和唐海寬、吳雪梅也沒再大聲說笑。
唐海寬騎著車到自己家大門外停下,初夏看到熟悉的朱紅色大門,以及門邊的兩尊石獅子,心裡更是有種落了地的踏實感。
即便離開了很長時間,回到自己家也是沒有任何生疏感的。
初夏和吳雪梅一起下車去推開大
門。
唐海寬把三輪板車推進大門,繞過影壁把板車停放在前院兒裡,然後拎上旅行袋和初夏吳雪梅一起進二門。
初夏他們家的院子是兩進的。
前院有個倒座房,之前開飯館的時候,在臨胡同那麵也開了門,門楣上掛著飯館的匾額招牌,自從關張後就沒再開過了。
進了二門的後院也是正院,是平時生活的主要地方。
初夏家住的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房子空間最大,坐東朝西的東廂房住著韓霆他們一家,對麵的西廂房住著姓蔣的一家。
他們三家人在院裡住了二十多年了,早就是老鄰居了。
現在東西廂房裡都沒有燈,也沒有動靜,他們兩家人都睡著了。
初夏跟著唐海寬和吳雪梅穿過院子進正房,吳雪梅從唐海寬手裡接了旅行袋,帶初夏進她的房間。
因為知道初夏今天回來,吳雪梅在她的床上做了一整套新被褥,連門上的花布簾子都是新的,很清新的碎花和顏色。
房間裡每個角落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初夏剛一走進去就沒忍住感慨了句:“嗚……還是回家好……”
吳雪梅放下旅行袋說:“那當然了。”
一個人背井離鄉,離開父母離開親人,去的還是鄉下,住的也不好吃的也不好,和在家裡怎麼能比呢?
初夏深深吸上兩口氣,心裡越發踏實放鬆。
吳雪梅過來伸手接她手裡的書包,剛一拎到手裡便發現沉甸甸,於是好奇問了句:“這麼重,書包裡這是裝了什麼?”
提起這個,初夏哦一聲拿了書包放到寫字桌上。
她打開書包蓋子,給吳雪梅看:“早上回來的時候,很多老鄉到村頭送我們,給我們書包裡塞滿了雞蛋,路上吃不完就帶回來了。”
吳雪梅看著這麼多雞蛋,有些訝異道:“老鄉對你們這麼好?”
初夏笑著道:“是啊,所以我在鄉下這兩年的時間,過得其實還不錯,沒有感覺特彆艱苦,老鄉們都挺照顧我的。”
說著她又伸手到書包,掏到最底下,掏出錢袋子來。
錢袋子也塞得鼓鼓囊囊的,她又打開錢袋子給吳雪梅看,臉上掛著小自豪說:“我還攢了很多錢,這裡有兩百多。”
兩百多??
吳雪梅看得眼睛都瞪起來了。
她不敢相信地問初夏:“你是怎麼攢出來的?”
初夏帶著些小得意繼續說:“我當老師一天有十個工分,一個月有五塊錢補貼,養的母雞每天下蛋吃不完,可以拿去供銷社換錢,還有不讓你們寄你們非要寄的錢,還有最主要的,支了個國營麵攤……”
怕唐海寬和吳雪梅擔心她在鄉下沒錢花,怕他們擔心她辛苦,所以星期天去集市支麵攤的事,初夏也沒有在信裡提過。
現在要解釋錢是怎麼來的,自然就不得不說了。
於是初夏把怎麼支國營麵攤的事詳細
跟吳雪梅說了一下。
說完過程後她又說:“最開始的時候,大隊的乾部都不覺得麵攤能掙錢,所以就沒有給我們定固定工資,怕我們虧錢,他們還要白給我們發錢。結果沒想到,我們的麵攤掙了很多錢,我們也分了很多錢。”
吳雪梅聽得愣愣的,看著初夏的時候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她的女兒長大了,居然能自己做這麼大的事了。
想想又覺得心疼,要不是被日子逼的,她又怎麼會成長這麼快呢?
想她在下鄉之前還傻傻的,隻知道跟在韓霆屁股後麵。
吳雪梅握起初夏的手說:“我們夏夏受委屈了。”
初夏笑著道:“沒有受委屈啦,雖然是有點辛苦,但掙錢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大隊的乾部們也很敬服我們,很有成就感。”
吳雪梅聽了這話又覺得非常欣慰。
她還沒再說出話來,唐海寬忽然過來了,伸頭進房間說:“聊什麼呢?餃子下好了,趕緊過來吃飯。”
聽到唐海寬的聲音,吳雪梅忽而笑起來道:“不聊不知道,咱們閨女可有大出息呢,彆人家孩子下鄉,都是家裡貼錢,咱們家夏夏倒好,不止帶回來一書包的煮雞蛋,還帶回來兩百多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