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朝廷當初沒有堅定地把災民集中收治,而是仍由疫症蔓延,那麼不出月餘,皇城也將哀鴻遍野,損失不可估量。
康泰朝也爆發過時疫,彼時是何等的慘烈,即便過去了二三十年,一些老臣們仍舊記憶猶新。
那時不是沒有人提過這個法子,隻是康泰一生好名,不肯在史書上落人褒貶,於是直接否決了。
康泰那會兒還是壯年,上下歸心。不比永正此時諸多掣肘。兩相對比,新帝的魄力著實讓人心折。
上位者能讓屬下誓死效忠的,從來不是蠅營狗苟的手段。
周高昱在這一仗中充分展示了自身的能力,朝野上下無論立場如何,都為之心悅誠服!
新皇順了,太上皇心裡就不得勁兒。內外的誇讚之聲吵得康泰帝耳朵疼。
大皇子一病,聽到消息的太上皇就借著這個由頭把皇帝叫到了養心殿,名為問詢,實為指責。
言語上還有限,不過是些老調重彈。揪住圈禁災民一事大家鞭撻,說是此舉有悖人倫,傷了天和。
還說皇帝遲遲不肯下罪己詔,這才觸怒上蒼,累及大皇子。言語間好似十分心疼孫兒,襯得周高昱過分薄情寡性。
周高昱年輕氣盛,從來隻將神佛之道作為馭民的手段,本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不料恰在那日晚間,太醫院院正來報:良嬪那一胎不好,恐怕保不住。
仇昌雖是甄太妃家裡薦來的,可他不傻,這宮裡真正的主子是誰,人心裡門兒清。
康泰帝畫的大餅,也就隻有甄氏自己當真,正常人也不會想給成年的皇帝當後媽。
這田間老漢聽了,都要笑掉大牙的事兒,甄氏正在孜孜以求,不計後果。
仇昌看出來以後,就知道自己是養老無望了,難過了一陣,就想著為子孫某條後路。
做奴才的,最忌諱改弦更張,另投新主。但逼不得已得另投時,仇昌就選了宮中最粗的大腿——皇帝。
太醫院院正就是皇帝的人。仇昌以探討醫術為名,向院正透露過兩次良嬪的真實情況,發現院正並沒有拒絕,就知道這條路有希望。
良嬪的胎其實一直不順,母體本弱,進宮的這五年又失於調養,這一胎委實保的艱難。
若良嬪的心胸能開闊些,配合著太醫也還有順利生產的可能。
可她多思多慮,敏感多疑。且越臨近產期,狀態越差,脈象常有驚懼不安之相。
仇昌試圖引導她放開心思,反招來她的忌憚,也是於事無補。
甄太妃為了討個好口彩,從始至終都對外宣傳良嬪懷相好,身體好,胃口好,樣樣都好。
私底下卻暗示仇昌,隻要保得皇子平安,其餘都是次要的。
若仇昌果依了她的話,恐怕還等不到瓜熟蒂落,褚香薇就要油儘燈枯。
仇昌得了皇帝的示下,也算使出了渾身解數。可惜終究還是回天乏術。良嬪這一胎就是早晚的事,如今隻是暫且瞞著人罷了。
大皇子那邊險象環生,礙於國體周高昱不能去看望,惠妃又在其他事上動了心思。可憐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名義上父母俱全,生死關頭卻獨自扛著。
周高昱憐惜兒子,每日都要親自探看大皇子的脈案並藥方,再忙也要聽人回報他的情況,問飲食問寒溫。
好容易傳出消息來說大皇子有好轉了,良嬪偏又出了事!雖是個不受期待的孩子,但到底是自己的血脈,周高昱少見地動搖了。
對自己一直堅守的信念產生懷疑,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自負如周高昱也不能免俗,這才有了鐘靈殿裡,皇帝少見的脆弱。
那一夜皇帝的探訪悄無聲息,元春也下了封口令不許上下議論,就當風過了無痕。
對於大皇子的事,元春克製住了好奇心不許自己人去打聽。
但外邊還是風傳,惠妃娘娘哭求著要去側殿陪伴染疾的大皇子,可惜按例是不許的,於是隻好將正殿讓出,命太醫院諸人日夜看護大皇子,便宜行事。
惠妃自己則避居側殿,日夜持經念佛,為大皇子祈求平安。為表虔誠,除了每日聽人彙報大皇子的情況,越發連人都不見了。
如今宮裡人人都讚惠妃慈母情深,可元春卻感到了深深的違和。
她自己雖沒做過母親,從小也見慣了王夫人是怎麼對寶玉的,還有李紈之於賈蘭,哪怕趙姨娘對賈環,那都是片刻不肯稍離眼前的。
何況是這樣的大病麵前,一個不好,母子就是生離死彆,哪裡能安坐禮佛?
遠的不說,就德妃那樣一個人,若此番病的是二皇子,隻怕她就算一頭磕死在殿前,也要親自去陪著允仁的。
惠妃太理智了,迫不及待地讓出正殿,更像是要避開大皇子一樣。
這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當真是因為非己所出,所以才能這般淡定嗎?
元春苦笑著搖了搖頭,隻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惠妃是齊家的女兒,齊家一向治家嚴謹,規行矩步,和自家這樣的武將出身不一樣。說不定,她就是格外克己複禮呢?
否則——大皇子也太可憐了……
春去夏來,炙熱的陽光驅走了時疫的陰霾,也給後宮帶來了勃勃生機。隨著大皇子的逐漸痊愈,禁嚴的命令也解除了。
可惜後妃們還來不及歡騰,就聽說皇帝病了。
周高昱是累病的,先前占著年富力強,醉心政事晝夜顛倒,如今一放鬆下來,人就不行了。
皇後那邊要排侍疾的人,元春本不想去。因為人在病中通常心情起伏,脾氣古怪,說不得要費好些心力去遷就。
正想報個月事推了,不想玉罄湊過來說了個消息:她那個常出入啟祥宮的“老姊妹”告訴她,良嬪悄悄請了其他禦醫給自己請脈。
元春一算時間,良嬪這才有孕六個月,頓感事有不妙。
於是立馬靈機一動,憑著自己寵妃的名頭,生生擠掉了柳婉清侍疾的名額,麻溜地去找皇帝躲清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