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按從園子裡出來,去了隔壁的郎惠園,園子裡的侍衛看他來了紛紛口稱王爺連聲恭喜。
此時伊都立在前院和紮拉豐阿說話,兩人看著太監給前院裡的大槐樹鬆土施肥說著京城裡的消息。侍衛陪著保按進來,伊都立從椅子上站起來笑著說:“呦,王爺來了,奴才給王爺請安。”
保按擺擺手:“快彆跟我鬨了,我們家正亂著呢,我剛去給我們家老福晉請安,唉!”
紮拉豐阿請他們坐下,伊都立問:“這麼說您已經去了隔壁?是不是要搬到這裡來奉養老福晉了?”
保按點頭:“嗯,老福晉年紀大了,我們夫妻來這裡侍奉他們。”又問伊都立:“怎麼這會沒見你當差反而來這裡了?”
伊都立說:“前不久求了十三爺出去外放做官,剛得到了準信讓奴才去山西,已經在吏部交割過了,就來跟紮爺告彆。”
保按立即說:“恭喜恭喜,你一直在京城為官,這一去將來必然鵬程萬裡,再回京中就可效仿令尊做一回大學士,再見麵就要稱呼您為中堂大人了。”
伊都立趕緊搖頭:“您可彆寒磣奴才,奴才可從沒這心思,奴才自己知道斤兩,就是個紈絝,不是國之棟梁。”
保按笑著讓他彆這麼想,說笑了一會他站起來說:“姐夫,老伊,你們坐著吧,我這會兒該去禦前謝恩了。”
紮拉豐阿和伊都立把人送走,回來後伊都立就很感慨地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命運這玩意說不透,不到蓋棺定論的那一刻都不敢說一輩子過完了。”
紮拉豐阿說:“你不過是看到了京城這起起落落,說到底這都是宗親,就是跌落塵埃也能保住家小,不過是日子沒以前那麼好罷了。就是保泰保三爺此生再落魄也有奴才侍奉,衣食無憂。保按這位新王爺也會極力照顧老哥哥的日子,外人也不敢對保三爺不敬,這是世祖爺的孫子,外人不敢糟踐他們。就看這三爺夠不夠豁達自己能不能把日子過出來了。
你到外麵看看那些昔日得意的官員,到時候家破人亡,發配關外,感觸比這個更深。”
“哦?”伊都立問:“你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紮拉豐阿說:“這壓根不需要消息,你看看當初紅遍江南的三織造,在江南呼風喚雨那麼久,如今呢?孫文成和曹寅都回來了。孫文成回到內務府當差,在慶豐司忙裡忙外。曹寅被抬旗,在禮部當差,他過繼來的兒子如今是二等侍衛,這差事不錯。包衣奴才能有這一天是很多人都不敢想的。再看看李煦,不僅回不來,也不用回來了。”
伊都立歎氣說:“誰不知道李煦是八爺的人,現在保三爺都倒黴了,李煦離倒黴不遠了。他家的人幾次求十三爺高抬貴手,十三爺說得很清楚,哪怕是他們還上一半的錢都好替他們張嘴說情,如今一分錢不還,十三爺自己都找不出饒了他們的理由。”
紮拉豐阿感慨地說:“距離李家倒黴的時候不遠了,爺在京城能看見,你去了山西就未必能看見了。”
因為山西通火車,當地的貿易發達,晉商又是一群有錢人,時常孝敬,那裡的官職都是肥差。伊都立說:“這有什麼,山西那邊消息靈通,就比您晚幾天知道而已。”
保按在園子裡等了一會被太監帶進去覲見。
雍正頭都沒抬,跟保按說:“你回去用心侍奉太福晉,多管教子侄,特彆是保泰,你派人把他看好了,朕看在伯王的份上不再尋他的事,若是他還糊塗,到時候彆怨朕刻薄寡恩。”
保按連連應是,看雍正沒其他的說法了就退了下去。
此時雍正的心情很不好,因為弘暉來信了,其實弘暉的信每幾天送來一次,父子兩個在信裡交流的大部分都是江南的事兒。
江南這個地方,很明顯官老爺們高高在上,管理地方的都是一些灰色團夥,比如說各種幫派。
各個行業有幫派,各個地方也有幫派,這些幫派大部分是良民,但是為了爭奪碼頭大打出手,凡是能做生意的地方,必然是各個幫派搶奪地盤,什麼湖南幫、山西幫、河南幫、下江幫、江西幫、四川幫等,這些人以地域結社,抱團取暖,以極其凶狠的態度爭奪生存空間。
在弘暉看來,這就是各處官府不作為,甚至為了賄賂偏幫某一派,不僅不講道義,還不講律法。
在這種生存狀態下,借貸就成了一種特殊的職業。心不黑手不狠要不回本息,債主會豢養打手,已經成了當地的地頭蛇,近乎□□。因此利息高得嚇人,敢借貸的人幾乎是豁出命一般地去借錢。
弘暉在信裡說:“想要徹底整頓錢莊這個行當,根本問題在於整治吏治。”
吏治腐敗導致朝廷和民間就仿佛是兩個天下,大家雖然照著同樣的太陽,但是社會規則完全不一樣。弘暉前幾年就聽從海棠的吩咐,去接觸京城的三教九流,京城的三教九流因為身處京師,還在官府治下。然而出了京城,他發現真的廟堂高江湖遠,一在雲一在泥。雲端是朝廷諸公言笑晏晏,說著天下乃是一片盛世。泥地上的百姓則是為了爭奪經營地盤大打出手,甚至有人為了同鄉同族慷慨赴死。天下不僅僅是燕趙多義士,天下處處都有義士。
雍正看了之後忍不住歎息:“想治理好天下真是太難了。”光是讓百姓吃飽都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兒,其他的更不用說。就這樣這群當官的還吃相難看,貪婪至極。可最可怕的是,把貪官換下後,上去的極有可能還是個貪官。
說到底還是吏治!
吏治!吏治!
雍正連連歎息,就問十三阿哥:“追查官員虧空如何了?”
十三阿哥隻能說:“能追回來的都已經追回來了,其他的不太好說。”
有錢的一旦接到通知,立即補上了虧空,這些官員以京官居多,外放的以權貴子弟居多,因為家族實力雄厚,有家族兜底,所以都很積極地補上了。但是很多官員是補不上的,也有一些官員在弄歪門邪道,比如說想在錢糧大戰裡撈一筆的已經血本無歸。有些想要對治下百姓巧取豪奪的都已經下手。有那
用歪門邪道的辦法,也有人賣家產補上虧空??[,總是從裡麵能看出人生百態來。
十三阿哥此人有些心軟,對那些老臣特彆是要賣家產補虧空的看著心酸,就悄悄地回稟雍正,若是這些人的金額少就免除了,彆到時候把人逼的下葬都沒棺材。
十三阿哥覺得,如果是官員家貧,沒有魚肉百姓,沒有主動索要賄賂,這錢挪用到養家能理解。這種養家不是大魚大肉鋪張浪費,不是美妾寶馬,是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他願意免除這份虧空,因為官員的俸祿實在太少。這樣的官員實際上並不多。
雍正不樂意,但是這是親弟弟說的,再加上追虧空這事兒確實太得罪人了,他為了十三阿哥著想,不想讓十三阿哥出門被唾罵,就答應了下來。
這就是李煦的兒子們一遍遍上門求十三阿哥的原因,十三阿哥把一些本就家貧的官員免除了債務,又敲打了一通,這些人非常感激。李家也想著能找十三阿哥免除這龐大的債務,為了打動十三阿哥,他們甚至在十三福晉的娘家下功夫,想要通過給十三阿哥的小舅子送禮來走通關係。
十三阿哥的小舅子年輕不假,兆佳氏是個大家族,聚族而居,而且是早早創辦宗學的滿人族群之一。族裡人都勸說他彆和李家來往,眼看李煦家是破鼓萬人錘了,這時候交好沒好處。
這時候雍正的粘杆處在查閱曆年來康熙和心腹們的來往信件和密折,江南的秘密信件以三織造為主,還有很多官員的信件。三織造中以曹寅的最多,因為曹寅負責監管江南的官場和民間,幾乎是每日都有折子送到京師,從雨水米價到官場扯皮,每日都有涉及。
李煦報告的是蘇州的事情,孫文成報告的是杭州的事情,康熙經常把三織造所報告的事情給放一起對比,避免偏聽偏信。李煦和孫文成的信件加起來大概有一千餘封。孫文成的內容大都是給康熙請安做開頭,然後秘密報告杭州的動態,信的末尾吹捧一下主子爺就完事了。
李煦信中的內容就野得多,粘杆處從中找出李煦給康熙寫過的所有信件,一百多份是對雍正含沙射影,還有三百多份為八阿哥搖旗呐喊。
這些信件送到了雍正跟前,這下雍正忍不了。
朕有你說得這麼不堪嗎?在老爺子跟前說朕的壞話!在老父親數落他兒子醜行!李煦你還是個人嗎?李煦你在胡編亂造!朕才沒做醜事,朕壓根不近女色!
他立即下令逮捕李煦。
京城的欽差坐船直撲蘇州,包圍了織造府,把李煦的親眷二百餘人全部逮捕。
從李煦的父親李士楨開始,一個鐘鳴鼎食的簪纓望族,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將近百年,轉眼間便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把人押解到蘇州大牢後開始抄家,受到李家庇護的薑姓族人立即收拾東西趕緊投親靠友連夜出逃,薑姓人家有很多產業在蘇州,這些人讓家奴代為處理家產,沒一個願意出來為李煦一家奔走的,更沒一個願意為李家的婦孺打點一番。
畢竟這是秋季了,越來越冷,這大牢裡麵的人需
要厚衣服,送衣服的人都沒有。李佛經營了半生名聲,幫助了無數人,到頭來沒一個人在小事上對他和他的家人伸出援手。
李家的家產開始封存,大片土地被舒宜爾哈用進出口商行的名義買走租給百姓。因為前幾個月已經拍賣了一波錢莊東家的收藏,儘管不少人對李煦的收藏感興趣,然而朝廷的開價實在是太貴了。
雍正的目的是用李煦的家產填補虧空,因此李煦的家產標價都很高,想撿漏是不可能的。有些有價值的、碰到有富商喜歡的也有人願意出錢,但是大部分都留在了官府的庫房裡。按照官府的標價,虧空用家產標識出的價格抵扣後還有三十八萬的漏洞,雍正就下令在蘇州發賣李家婦孺。
然而賣了半個月都賣不掉,一來李煦是昔日先帝的寵臣,是包衣旗人。哪怕是包衣,也是旗人,江南大部分是漢人,誰敢使喚旗人?二來是怕惹禍上身,江南有不少旗人為官,就怕李煦的事情牽連到自己,個個避之不及,怎麼敢主動去買他家的人。三來就是要價太貴,李家的女孩們很多富商想買來做妾,畢竟這些姑娘以前是官家小姐,人家的婚配對象都是京城豪門,以往是這些富商們想都不敢想的,現在隻要有錢就能買。一些青樓楚館也是想買來當頭牌,但是打聽後立即搖頭,這錢花出去壓根賺不回來。
眼看賣了半個月沒有賣出一個,雍正打算讓人把李家人帶回京城發賣。最終李煦的舊主正白旗李家湊錢把女孩們買了帶回京城,李家現在不缺錢,實在是丟不起這人,李煦哪怕不是他家的血脈,但是姓李,都知道他父子是從正白旗李家出去的,因此把這些女孩帶回去免得流落到各處壞了自家女孩的名聲。
曹寅等這些故舊湊錢把一些男孩子買了,因為十五以上的男丁不發賣,因此把男孩買下安置到京城,先養著,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