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自打生下來接觸最多的是蒙語和滿語, 他在太後哪兒長大,太後身邊的人都說蒙語,宮裡麵的娘娘很多說滿語且對蒙語也很精通, 他的漢語隻聽過一些太監宮女說, 偶爾也聽老祖宗和汗阿瑪講,但是他自己是不會說的。
可是能聽懂大白話和聽懂文言文又有很大的區彆,他本來就沒有什麼讀書的基礎, 連最簡單的漢字都不認識,一來就跟著兄長們上課,他怎麼可能聽的懂!
五阿哥如坐針氈, 如芒在背。七阿哥迷迷糊糊聽的發昏想睡,但是七阿哥沒壓力,他還小,沒五阿哥想的多。
五阿哥臉色難看, 雲裡霧裡聽了半天, 一句話都沒聽懂, 低頭看看書, 書上的字滿滿的, 沒一個認識的,他都想哭了。
等大夥休息的時候,尚書房裡麵這一堂講書的師傅是高士其, 結束了今日的授課就去他跟前說話。
康熙設立南書房, 裡麵有一群漢臣被稱為“南書房大臣”或者是“南書房行走”。這些南書房大臣早期類似於秘書, 後來權力漸漸擴大, 類似於閣臣了。而高士其就是南書房大臣中的一個,這人早年貧困,但是情商頗高, 曾經落魄到在京城中賣字畫為生,後來遇到大學士明珠,被明珠舉薦給康熙,從此青雲直上,他的發跡軌跡不是正統的科舉進士,所以一直都是圍著天子打轉,沒做過什麼為政一方的主官,頗受一些同僚的白眼,因此對康熙分外忠誠。
高士其來五阿哥跟前詢問五阿哥哪裡不懂,這本就是關懷性質的詢問,畢竟五阿哥第一天來,做講習師傅不能哐哐哐講完就走,他為人向來情商高,覺得來問問五阿哥表示一番關心,小孩子的問題也簡單,解答了之後去皇上跟前湊著氣氛輕鬆的時候把五阿哥讀書的事兒講出來,也能博皇上一笑,落下一個認真負責的印象。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五阿哥是萬般委屈湧上心頭,他什麼都懂!
看不懂還聽不懂!
他甚至還覺得哥哥弟弟和這些伴讀都在笑話自己!
如今師傅來還問……問了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是連漢語都不會說的人!
師傅是在難為他!
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委屈,五阿哥的淚珠瞬間湧出來,哇的一聲開始大哭。
屋子裡本來氣氛輕鬆,太子喊了四阿哥問他身上的痱子好點沒有,大阿哥就看不慣太子的假模假意,你做太子你高貴,你走到弟弟的身邊問幾句怎麼了?能累死你?偏要讓弟弟跑你跟前說,沒當皇帝呢就開始擺架子!大阿哥正想出言諷刺太子兩句,就聽見五阿哥哭了。
大阿哥立即跳起來:“老五,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說話的時候看向高士其。
高士其:“……”冤枉啊!
三阿哥六阿哥圍過來,王府的阿哥們也不甘寂寞,紛紛靠攏過來,還有人語氣不善的問高士其:“高師傅,是不是你罵五阿哥了?”
“你好大的膽子!”
高士其覺得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趕緊否認。
太子和四阿哥擠進來,太子用蒙語說:“五弟你彆哭,你這是怎麼了?”
五阿哥更崩潰了,難道要在所有的弟兄和本家人麵前承認我什麼都不會嗎?這還不單單是本家人,還有很多親戚,比如草原上的表親們,丟人丟到大草原上了!以後蒙古的親戚來,要在太後祖母跟前打趣自己不識字嗎?
想到這裡他悲從中來,哭的更傷心了。
他的太監們看了也跟著著急,其中一個跑著去找六格格:“六格格,我們主子去讀書不知道為什麼哭了,如今爺們們圍了一圈,奴才們擠不進去,也不知道咋回事。”
六格格年紀大了,這會也不好進書房,著急的說:“這是為什麼?這可怎麼辦?哎呀我進不去,這……這可怎麼辦?”
海棠就說:“我去看看。”
她轉身就跑,在大格格懷裡的十阿哥正被姐姐帶著騎馬,看到了就喊:“九弟你去哪?等等我。”
他鬨著要下去,他的太監趕緊接著他,剛放到地上,十阿哥就大呼小叫的追著海棠去了。
六格格喊他們了幾聲,這兩個人越跑越遠,立即跟身邊的人吩咐:“趕緊去請汗阿瑪來,就說五弟哭了,九妹妹和十弟要給哥哥出氣呢!”
海棠對追上來的十阿哥說:“有人欺負五哥,我去給五哥報仇!”
五阿哥的太監就說:“格格,那是書房,您去不合適!那是阿哥們去的地方!”
十阿哥大喊:“大膽,九弟是阿哥,不是格格!”
兩個人彆看腿短個子低,能走出氣壯山河的步伐來,身邊的人勸不住,這兩人惡霸一樣的進了書房,走到了書房門口,就看到很多人圍在一起,海棠立即喊:“都圍著像什麼話!讓開!”
十阿哥大喊:“讓開讓開!哪個狗奴才敢擋道!”
這誰啊這麼囂張!
外麵幾層伴讀圍成的人牆趕緊讓開,中間是一群蒙古王子,個個人高馬大。海棠就說:“看什麼樂子呢?愛新覺羅家的樂子好看嗎?”
十阿哥就喊:“散開散開!”
誰敢承認圍觀皇家樂子,中間的這幾層也散了。
裡麵核心的兩層就露了出來。
海棠過去推開個子高的大阿哥,看到五阿哥一臉淚痕,再看看這幾個哥哥,很是痛心疾首的說:“各位還是做哥哥的呢,沒看到弟弟被人家欺負了,你們乾看著?好意思應一聲哥哥?羞不羞?”
大阿哥就說:“自從這丫頭說話利索了就沒以前可愛了!”
海棠對著他的腳使勁踩了一下:“就你最沒用,還是做大哥的呢!誰欺負我五哥了?有人欺負你弟弟,你就該提著拳頭給人家幾下,你動手了嗎?”
十阿哥跟著問:“動手了嗎?”
大阿哥“嘿”了一聲沒說話,太子看了他一眼哄著這兩個小霸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們先回去,彆添亂。”
十阿哥剛想嚷嚷,海棠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在外麵要給太子臉麵,就說:“一哥你說的對,我們是來安慰五哥的,不是來鬨事兒的,咦,這是誰?這裡的師傅嗎?”
高士其臉上擠出個笑容來,剛要拱手就聽見海棠說話。
海棠問:“師傅,聽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您這是除了傳道授業解惑就不管學生死活了?誰欺負我五哥了,您管不了?管不了說出來就行,我看看誰這麼囂張。”
說完看一圈蒙古王子們。
這些人紛紛在心裡喊:“看我們乾嘛,我們沒欺負你五哥!”
胖丫頭海棠凶巴巴的看著這些蒙古王子,已經開始擼袖子了,看誰敢站出來,站出來了絕不給他好果子吃!
高士其嘴裡發苦,六阿哥搶先說:“沒,是高師傅問五哥什麼沒聽懂,五哥才難受的!”
年紀大的都已經明白了,這肯定是五阿哥不會,被問住了!
海棠也明白,但是絕不能讓哥哥背鍋,我五哥那麼好,那麼照顧弟弟妹妹,作為朝夕相處的妹妹,海棠決定幫親不幫理。就對高士其說:“說來說去,還是師傅的錯,他今日剛來,是個蒙童,蒙童該學什麼師傅不知道?此乃是為人師最該知道的,你不知道還來問,要師傅乾嘛?你來書房是混白飯吃的嗎?”
太子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高士其,心裡十分痛快,他早就看這些師傅們不順眼了,可是還要端著英明太子的架子不能倒,今兒妹妹可算是說出他的心裡話了,因此十分爽快。
太子心裡爽了,還要慢條斯理的批評妹妹:“不許這麼說師傅,你五哥今兒是旁聽!不許在這裡胡攪蠻纏,去去去,出去玩去,該上課了,你不能再搗亂了。”再搗亂下去汗阿瑪要生氣了。
“我沒搗亂,既然要旁聽,我也要旁聽,高師傅還講嗎?我都是想聽聽高師傅講什麼。”
這口氣就是在找茬,高士其不僅嘴裡開始苦,他的心裡也開始苦了,和個小孩子計較贏了也沒臉麵啊,何況這丫頭胡攪蠻纏起來也未必能輸,人不大,歪理是一串一串的,還能倒打一耙!
海棠說完站在了五阿哥身邊,跟外麵站著太監說:“搬凳子來啊!”
六阿哥立即說:“妹妹,哥哥的凳子給你坐!”
四阿哥對著弟弟瞪了一眼,你這是添亂呢。
但是六阿哥屁顛屁顛的搬凳子了,十阿哥大喊:“六哥我也要,我和九弟坐一起。”
六阿哥抄起紮拉豐阿的凳子,和自己的一起給了弟弟妹妹。外麵又送來兩個凳子,他和紮拉豐阿坐了,下節課的師傅顧八代已經來了。
高士其臉色十分難堪,隻能退出去給顧八代讓地方,他剛出門就看到了一身便服的康熙搖著折扇在門口站著,立即想請罪,康熙示意他彆出聲,就站在門口聽。
顧八代開始講書,皇子學的的內容大部分是國史、聖訓、經籍、詩詞及滿、漢文字。五阿哥倒黴就倒黴在今天講的都是漢語的經書,他根本就聽不懂。
今日講《孟子》其中的《孟子·梁惠王上》的一章節,是《寡人之於國也》。
顧八代開頭讀:“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儘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五阿哥還是頭疼,臉上露出迷茫痛苦來。
海棠看他的反應,立即給他五哥用蒙古語夾雜著漢語白話一起翻譯:“有個叫梁惠王的諸侯王說‘我對國家儘心儘力,河內鬨的凶,就把百姓挪到了河東,把糧食種在河內,可是河東鬨的也挺凶的,就很沒辦法。再看看鄰國,人家的王沒寡人這麼用心,為什麼他們的百姓不見少,寡人的百姓不見多呢,這是為什麼呢?’”
半個屋子的人看著海棠,海棠恍然不覺。
五阿哥聽懂了,問海棠:“他們為什麼在河內鬨?鬨什麼呢?”
“書上沒說,你記下來,等會問師傅。”
“哦哦哦,你也記著,等會哥哥忘了你幫著問。”
顧八代的臉都黑了,不是這麼解釋的啊!這是誤人子弟!
四阿哥的臉也黑了,因為顧八代是他的師傅,主要負責的就是他的功課,妹妹這是來拆師傅的台。
顧八代可不是高士其,高士其圓滑,他這人一點都不圓滑。立即說:“不相乾人等不該在書房,現在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