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人站在一處小小的水池邊,一池春水倒映著上弦月,康熙指著水中月亮說:“月亮圓的時候,看水中月比看天上月更美,這是江南賞月的習慣。”
海棠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低頭再看看水中的月亮,搖搖頭:“水邊賞月或許美,然而春夏蚊子多秋冬又太寒。不如學著李太白坐在小舟上,水天一色,舟邊映月,那種感覺就是忽如行舟明月邊。”
“你這想法就是‘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其實此刻最好返回瘦西湖,在瘦西湖泛舟賞月是最好的。”
海棠笑了笑。
康熙沒聽到她回應,就問
:“怎麼,覺得今日是上弦月不值得賞?”
“那倒沒有,兒L臣就是覺得我是北人,不習慣南人的賞月方式。就比如此刻,這水中有青石經幢。江南多水,常有人溺斃在水中,人家說淹死鬼會找替身,為了防止淹死鬼找替身,就在水中放青石經幢,一方麵為亡者超度使其轉生,一方麵也是為了警示後來人。我還是喜歡北方那種坐而望月,不想和這裡的蚊蟲青幢一起賞月。”
康熙皺眉,帶著海棠往彆的地方走,就說起這幾日的事兒L來:“食少而事多,不是長壽之兆,你身邊也沒什麼像樣的人,朕給你安排幾個人吧。”
海棠說:“兒L臥倒是樂在其中,您安排的人必然也是妥當人,有他們在一旁打下手,兒L臣必然能輕鬆一些。”
康熙聽這口氣似乎是無可無不可,忍不住皺眉,就說:“你如今這樣是不行的,要學會信任人,你不是不會用人,你是不信任這些人。你的這種兄弟們中,你也就信你四哥,連你六哥你都不放心,更彆論你三哥五哥了。
朕承認,有時候你這幾個哥哥辦事都稀稀拉拉,論起用人你也是有心得的,當初給你五哥謀差事的時候,你不是很有想法嗎?學著信任大家,寬容一些,你自己也能輕鬆一點。”
“是。”
康熙看她答應得很快,就知道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太子那邊是陽奉陰違,海棠這裡是應付了事。但是兩人還是有區彆的,太子是大撒手,全心全意信賴外人,海棠則是相反,對很多人都不信任,喜歡事事親力親為。
康熙還是想和海棠聊聊:“什麼樣的人能入郡王的法眼?說來讓你老阿瑪聽聽?你也是郡王了,門人該是一大群了,現在還是光杆子,朕有時候就想不通,你想找什麼樣的?”
海棠笑起來:“辦事認真,全心全意,沒那麼多小心思的,還要聰明會在關鍵的時刻自己拿主意,清正廉潔……”
“彆說了,就是你四哥那樣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這種人很少,你十年八年未必遇到一個,與其這樣,你自己教出一些不就行了,就跟養盆栽一樣,有那不該長的枝葉修建掉,花點心思帶人比你這麼勞累有用。而且也不用太渴求,有些地方要放鬆一些,比如允許他們貪點錢辦大事。”
海棠的眉頭擰著,久久沒說話。
這時候鹽寶無聲地靠近,等大家發現的時候已經跑來蹲在海棠邊上了。
康熙就伸出一隻手跟鹽寶說:“來,伸爪子。”
鹽寶站起來,把兩隻爪子搭在他的手上,康熙用另一隻手揉了揉鹽寶的腦袋,跟海棠說:“今兒L給它洗澡了?聞到一股皂豆味。”
海棠從剛才的話題裡轉出來,語氣歡快地說:“是啊,幸好有紮拉豐阿,要不然我還弄不動它呢,今兒L用了小半盆的皂豆,頭一次洗這麼奢侈的澡,以前都在河裡遊一圈當洗澡了,是不是鹽寶。”
“汪嗚~”
康熙拍了拍狗頭,在燈光下看了看說:“這項
圈破舊了些。”
“這是羊皮鞣的皮帶項圈,鹽寶從小就用,不過現在已經放寬到極點了,再胖就真的用不了了。”
康熙放手,鹽寶重新蹲在海棠身邊,張著嘴抬頭看海棠和康熙。
康熙對鹽寶很喜愛,就說:“朕看它缺個狗牌,賞它一個。”轉身看梁九功,說:“讓內務府給準備一塊小金餅,正麵寫鹽寶的名字,背後落款郡王府。”
海棠說:“鹽寶,起來拱手謝恩。”
鹽寶哪裡會這個,它是看門狗又不是寵物狗,就“汪嗚!”算是應付了。
康熙說:“回去吧,好好想想,這天下還是好人多的。”
海棠笑著應下,就說:“兒L臣送您回去吧。”
康熙希望她真的能想開,有的時候彆人再怎麼說都沒有,隻有自己經曆了頓悟了才會刻骨銘心。
晚上回去,海棠躺床上,鹽寶趴在門口,屋子靜悄悄的。海棠在回憶自己從年前到年後這段時間的行動一直沒什麼成效,也確實有不信任人的原因在。
她歎口氣,很想爬起來重新把自己眼下的優勢劣勢給列舉出來仔細分析。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現在很疲憊。所以好半天用理智控製住了自己要爬起來挑燈夜戰的衝動之後,閉上眼睛開始數羊。海棠想著自己白天睡過了晚上很難入睡,沒想到數羊數了一小會兒L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就沒有前麵幾天那麼忙了,在園子裡搭了戲台,江南有名的昆戲班子來唱戲,作陪的自然是前幾天見過的那些女人。
大家其樂融融,互相吹捧奉承。江南的富商們使儘渾身解數想要延長康熙留在揚州的時間,一方麵積極安排遊玩,另一方麵又開始對皇帝身邊的人遊說。
遊說簡直是不計成本,金銀玉器都往園子裡堆。這些人早在去年就已經在京城打聽了隨行人員的喜好,自然在送禮的時候投其所好。
十四為這事跑來找海棠:“姐,今天我身邊的趙有錢跟我說有人要送我一匹馬,還是千裡馬,隻要我幫他們一個小忙就行,比如說讓我拉一回肚子,比如說裝兩天風寒……”
話沒說完海棠的眉毛已經擰起來了,跟身邊的小李子說:“去,傳慎刑司的人把趙有錢給摁住打一頓。他是乾什麼的?怎麼什麼話都往主子耳朵裡傳?存的是什麼心思?”
趙有錢就跟著十四,這個時候嚇得渾身瑟瑟發抖,趕快趴在地上請罪,海棠也不搭理他,直接一指頭戳到了十四的腦門上。
“汗阿瑪千裡迢迢來這裡不是來玩兒L的,某幾天乾某些事兒L那是早就計劃好的,接下來一站就是去杭州,杭州將軍和八旗駐軍等著呢,若是祖母身體不好,在這裡停兩天倒沒什麼,你身體不好汗阿瑪一來是不會停,二來是往後不會再帶你出來,孰輕孰重,你自己考慮去吧。你也好大一個人了,那些人想的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這就是被人家當槍使呢!”
十四揉著自己的腦門:“姐姐你不要生氣,我知道的,我來找姐姐說這事就是氣不過,那些人就是看
著我年紀小才這麼糊弄我,我來這裡是求姐姐給我出氣的!”
海棠哼了一聲!
這時候外邊有人來了,小李子進來說:“主子,慎刑司的人來了!”
說完之後看了看趙有錢,心想這大兄弟完了,彆以為格格打了他這事兒L就算完了,回去之後娘娘也不會饒了他。
趙有錢也知道自己這下犯了大忌諱。趕快辯解:“奴才見各位爺們兒L都收了禮,想著沒什麼大礙。就算是收了他們的禮,不給他們辦事兒L又能怎麼樣,這些人難道敢上門說理嗎?格格,奴才再也不敢了!”
海棠看了看十四,十四就是要借姐姐的手嚇唬嚇唬這太監,有時候年紀小,身邊的人在無形之中就會對他陽奉陰違。他要讓這些人知道,能罩著他們的也隻有自己,往後必定會對自己俯首帖耳。
十四對著趙有錢哼了一聲:“爺最煩有些人打著為爺好為爺著想的旗號替爺拿主意,念在你這是初犯,就不重罰你了,出去領五棍,就說你打碎了東西賞你的,再有下回,爺也保不住你了,直接把你交給慎刑司拉倒。”
趙有錢趕緊謝恩,海棠就把十四身邊其他人叫了過來,正詢問送禮的事兒L呢,十三過來了。
十三坐下乖巧地說:“弟弟到姐姐這裡躲一躲,這幾日有不少人在弟弟耳邊嗡嗡亂說,可煩人了。”
十三阿哥名義上是德妃的養子,此刻都已經坐到麵前了,海棠自然要罩著這弟弟。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們年紀小,不知道人心險惡,外邊的人哪有什麼敬畏之心,不給他們點兒L苦頭他們是不會老實的。都出去吧,這事兒L我替你們辦了。”
十三沒動,十四撒嬌:“姐姐帶著我們唄,我們也要學一招。”
海棠哭笑不得,就跟身邊的小李子說:“我記得揚州這邊最多的是鹽商,這回送禮遊說鹽商就是主力。叫花善跟那個去曹寅曹大人跟前請安的董姓鹽商說,把……”
海棠說到這裡看了看剛被打了五板子回來的趙有錢。
趙有錢趕緊把幾個名字說出來了。
海棠又看了看十三阿哥身邊的人,這些太監也說了幾個人名。
海棠接著說:“新任巡鹽禦史劉大人正想大展拳腳,就說我說的,讓董姓商人想法子把這幾家的事兒L捅給劉大人。”
巡鹽禦史真有這個職位,明朝有四位,清朝有六位,在鹽產區收稅,等青海鹽歸朝廷管轄後,青海也會有一個巡鹽禦史駐守。
這個職位上的人一般是皇帝身邊的親近人,多是內務府的包衣出任。所以這鹽稅的歸屬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是去了戶部的國庫還是內務府銀庫。之所以這麼說,就看當屆的戶部尚書夠不夠強硬了。如果這位尚書大人能和內務府大臣硬剛,這鹽稅就入國庫,如果軟了吧唧的,內務府就不會客氣。
明朝時期這個職位就淩駕於諸多衙門之上,存在任期過短,權力缺乏製約和身份不明確幾項大問題。到了清朝之後這個毛病仍然沒有改變過來,所以鹽商通過勾結巡鹽禦史致使鹽稅很難應收儘收。
這新任的揚州巡鹽禦史就是康熙交代整頓鹽政的人,年前還去王府名為請安實則查賬。
海棠不介意推一把,讓揚州的鹽商早點完蛋。
十四問:“那姓董的有其他人家的把柄?”
海棠不想讓十三知道曹寅的身份,他知道了回頭有可能是太子知道了。就說:“同行是冤家,都是吃這碗飯的,那種詳細的出入賬本是沒有的,但是人家一年出了多少鹽,走的是哪幾條線還是知道的。”
十四點頭恍然大悟,十三微笑起來。
海棠就發現十三這孩子很內斂,不僅聰明還內斂,再加上文武雙全又很乖巧,想不喜歡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