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了奶奶的電話後,崔楚伊心裡一直很愧疚,那幾道咳聲就像打在她心上,她沒有辦法繼續心安理得,無事發生地待在江城。所以花了三天的時間,跟南兮交代了一些事後毅然回來了。
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家的時候,佟老太正在院子裡摘豌豆莢。
她佝僂著腰,頭發已然花白,一個人默默地坐著,手機放在旁邊的小板凳上,裡麵正播著星女團的歌。
看到這個場景,崔楚伊鼻子有點酸。
她無法想象如果奶奶知道自己現在的真實情況,會是怎樣的打擊。
一陣風吹過,佟老太仰了仰頭,就這樣不經意地,驚喜地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孫女。
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老花了眼,直到孫女笑吟吟地張開雙手朝她跑過來,佟老太才信了是真的。
她顫巍地站起來:“是音音啊?真的是音音回來了?”
崔楚伊跑過去,衝到佟老太懷裡,把老人抱起來輕輕晃了個圈。
“是我,奶奶,我回來看你了。”
佟老太並沒有問崔楚伊為什麼會突然回來,她非常的高興,晚上做了整整一桌的菜。
和大城市的西餐佳肴比起來,奶奶弄的家常小菜雖然簡單,卻飽含著濃濃的親情。崔楚伊吃得很香,飯桌上佟老太問她:
“一個人在娛樂圈還好嗎?有人欺負你嗎?”
崔楚伊筷子一頓,馬上笑出來:“怎麼可能有人欺負我?哈哈,奶奶你知道我從小就很凶的。”
佟老太邊笑邊說是是是。
崔楚伊從小在鎮上就是出了名的凶悍,有調皮的男孩子欺負她,她能追著打到人家家裡,直至對方道歉求饒。
崔楚伊雖也在笑,心裡卻生出幾分蒼涼——
長大後才明白,很多事根本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你欺負了我,我打你兩拳”就能解決的。
吃完飯,崔楚伊幫著收拾桌子,直到佟老太將碗筷收進廚房,才欲言又止地站在門口問:
“奶奶,他回來看過你嗎?”
佟老太身體微頓,轉過來:“你是在問你爸爸嗎?”
崔楚伊沉默沒說話。
自從懂事以來,她就沒喊過爸爸這個詞。
佟老太歎了口氣,道:“你爸爸幾個月前回來過一次,給了點錢就走了,板凳都沒坐熱。”
“……”
崔楚伊忽地笑了,這麼看來,跟那些對父母不聞不問的畜生比起來,這個男人還知道偶爾過來塞點錢給自己的媽媽,良心還算沒死完。
不過對她這個女兒的良心,倒是百分百死完了的。
崔楚伊一歲不到的時候父母離婚,母親遠走他鄉至今沒有任何消息。離婚不到兩個月,父親帶著她二婚,結婚對象是當時鎮上榨菜廠老板的女兒。
很快,他們搬進市區,有了自己的孩子。
崔楚伊自從成了多餘的人,兩歲就被送進了托兒所。那時的她沒人管,沒人問,更沒人教。五歲在幼兒園尿了褲子,老師欺她沒有父母,拿教尺任意打她罵她。
後來還是有一次佟老太來市裡看孫女,才得知崔楚伊水深火熱的生活,從那之後,老太太一人把孫女帶回了家,撫養長大。
崔楚伊每次想到當時在幼兒園最角落的地方看到奶奶穿著小花襯衣走過來喊著:“音音啊,我的寶貝孫女”時的場景,小小年紀,就嘗到了黑暗世界裡終於迎來光明的滋味。
而奶奶,就是她的那束光。
崔楚伊從箱子裡搬出買給佟老太的衣服,食物,一樣一樣拿給她看,佟老太拿了把扇子在她旁邊扇著,邊看邊笑。
忽然,老太太手一頓,靠過來:“音音,你那個對象談得怎麼樣了?”
崔楚伊:?
她茫然問:“我什麼時候談對象了?”
佟老太拿扇子拍她:“你上次回來我問你,你不是說,在跟一個唱歌兒的男孩談嗎?”
“……”崔楚伊回憶了半天,才想起好像自己是說過這樣的話。
主要那次回來吧,佟老太非讓她去和鎮上皮鞋廠老板的孫子相親,說人家有車有房,家裡的皮鞋暢銷全國,崔楚伊實在架不住老太太的熱情,隻好隨口胡謅說自己已經談了男朋友。
當時老太太還問:“小夥子姓什麼?”
崔楚伊看著院子裡的大黃狗,緩緩吐出一個:“狗。”
老太太很滿意:“噢,姓苟啊,不錯。”
記起自己編出來的事,崔楚伊趕緊把戲接上,“啊,我們好著呢。”
“那他怎麼不跟你一起回來見見奶奶?”
崔楚伊眼神躲閃:“他……很忙,下次,下次就來了!”
怕佟老太抓著這個問題不放,崔楚伊趕緊跑回自己臥室:“奶奶我拿衣服洗澡!”
崔楚伊的臥室不大,陳舊的牆壁布滿時光的痕跡,牆上貼了些歌詞,是她上高中的時候喜歡聽的歌。
那時佟老太老了,隻能跟崔楚伊的爸爸去要學費,幾百塊錢的事情每次都能吵得翻天覆地。隔著一扇門,“拖油瓶,自生自滅”之類的話,一次比一次難聽。
每當這時候,崔楚伊都會翻開自己的歌詞本,那上麵全是va神寫的歌,她從那些歌詞裡找隻字片語的勇氣,鼓勵自己,堅定走下去,走出這個小鎮的信念。
如今,牆上貼著的歌詞還在,歌詞本也在,崔楚伊也走出了小鎮,卻沒有實現最初的那個夢想。
她想見這個曾經給了她無數勇氣的男人一麵。
可他卻拒絕了她。
正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佟老太忽然敲門:
“音音啊!”
“誒!奶奶。”崔楚伊收拾情緒,開了門:“怎麼了?”
佟老太手裡拿著崔楚伊的手機,“你手機響了,奶奶幫你接了,是個男的。”
崔楚伊:“?”
佟老太遞來電話,竊喜又八卦地壓低聲音:“是苟先生不?”
崔楚伊:“……”
她轉身避開佟老太,對著電話:“哪位找我?”
那頭傳來磁性微沙的小低音炮:“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崔楚伊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拿開手機看屏幕——號碼果然是江城的。
他怎麼會給自己打電話?
他怎麼會有自己號碼的?
狗渣男又想玩什麼花招?
崔楚伊高度警惕:“乾什麼?”
沈暗乾咳了兩聲,氣氛有點不尷不尬的,頓了頓他說:“其實之前的事,是我有點誤會,但我可以解釋,我——”
“不用了。”
崔楚伊打斷沈暗的話,毫無與他交談的耐心:“我沒興趣知道,哦還有——”
女人帶著某種扳回一局的愉悅感:
“離我遠點,謝謝。”
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