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承認為,大運河最主要的功能是貫通南北。洛水是黃河支流。夏季黃河水患容易讓洛水泛濫,河底泥沙淤積;冬季黃河水流減少,洛水幾近乾枯,還會結冰。本就沒有通行大船的條件,全靠人力勉強支撐。
應該直接由涿郡向江都修築大運河,將大運河截曲取直,這樣維護的費用才低,運河運行也更長久。
洛陽處於中原腹地,道路本就四通八達。運河完全沒必要非要通過洛陽。
李玄霸知道薑承說得對。
曆朝曆代都修運河,就隋煬帝修運河亡國,連從開國起就爛得沒變的元朝都沒有因開運河亡國,亡國的導火|索是大修黃河和變鈔。除了隋煬帝急功近利,把幾年的大工程非要幾個月做完之外,他修大運河是為了自己遊玩和征討高麗,所以對運河的科學性考慮不多,工程量自然就更大,效應卻沒有想象的大。
唐朝建立後,很注重對大運河的維護。但在開元年間,大運河洛陽段也幾乎已經荒廢。
唐玄宗寧願命令裴耀卿改善黃河漕運,直接由黃河、渭水向長安供糧,也不願去維修洛水;
五代時有好幾個國家定都洛陽,重啟洛陽漕運,但也已經難以恢複往日繁華;
至北宋,從宋太祖起,宋朝皇帝都熱衷改善隋唐大運河,試圖遷都洛陽,但都因為洛陽漕運不變作罷。
“如果隻看經濟效益,那大唐也不會定都長安了。”李玄霸道,“大運河遲早會改道,洛陽遲早會失去漕運樞紐的地位變得衰落,但不是現在。ツ[]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或許再過百年,大唐統治穩固,洛陽身為中原腹地的重要性會不複存在,但現在是唐初。
薑承聽懂了李玄霸的話,歎氣說自己會努力修補大運河,讓大運河多運行幾十年。
“希望我的後人能修一條永世存在的大運河。”
在洛陽渡口送彆李玄霸時,薑承暢想未來。
李玄霸笑道:“一定可以。”
這次他說的話不是“曆史”,更不是讖緯,隻是對友人最真心的祝福。
……
第一次由洛陽下江南時,李玄霸還是個多跑幾步都會氣喘,不知道能不能活過十六歲的病弱孩童。
現在,他都已經及冠好幾年了。
李玄霸對宇文珠說起年幼時與二哥一同伴駕下江南的趣事。
李玄霸和李世民幼年時就很有危機感,為了從楊廣那裡多騙點賞錢當私房錢,兩小使勁渾身解數逗楊廣開心,金銀財寶掛了一身。
他們是楊廣的表侄,就算再賣力討好楊廣,也隻會被人稱讚孝順,便可儘心儘力討賞了。
宇文珠聽到李玄霸和兄公幼時在楊廣麵前耍寶的經曆,笑得停不下來:“郎君和兄公能在吝嗇的隋煬帝手下封侯,全是憑自己的本事。”
李玄霸道:“是
啊。如果不討好楊廣,哪怕功勞再大都沒用。不僅要討好楊廣,還要討好楊廣身邊的寵臣。說來裴老師和蘇公都沒把我送給他們的賄賂退回來。”
宇文珠笑得咳了起來。李玄霸給她順背,又喂了她一杯蜜水,她停下了咳嗽。
“裴公和蘇公肯定認為那些賄賂是晚輩給長輩的孝順,才不會把它們當做賄賂。”宇文珠笑道,“你好意思問他們要嗎?”
李玄霸挑眉:“我還真好意思,隻是被二哥攔住,二哥說丟不起那個臉。這有什麼丟臉?”
宇文珠笑得肚子都疼了:“真的很丟臉啊。”
李玄霸道:“當了皇帝後還要靠我補貼才修得起宮殿的二哥沒資格說丟臉。臉能值多少錢糧?”
宇文珠笑道:“是是是,郎君說得對。”
等宇文珠笑夠之後,李玄霸才說起下江南時看到的一些較為沉重的事。
纖夫泡在水裡已經長蛆蟲的身體,寧願掩埋也不準纖夫挖出來食用的飯菜,沿岸為供奉船隊而陷入窮困的百姓……龍舟上歌舞升平,河岸上怨聲載道。
那時還不是隋末,而是隋朝最強盛的時候。
“我看大隋那時就已經有敗亡的跡象了。”宇文珠評點,“從君到臣都沉浸於好大喜功和奢侈享受,無人看得到為大隋提供賦稅的百姓已經無力生活。再輝煌的樓閣沒了根基也會倒塌。那時就無人勸諫了嗎?”
李玄霸道:“高老師和宇文老師本會因為勸諫,早早被楊廣冤殺。”
宇文珠歎氣:“郎君那時心裡存了好多事,真難啊。”
李玄霸笑道:“還好。我可不會把事存在心裡。”
宇文珠失笑:“那兄公可真難啊。”
李玄霸和宇文珠都不喜太多仆從伺候,身邊隻有三兩壯奴仆婦。不過李世民強迫李玄霸帶了百人護衛,所以還是乘的大船。
李玄霸去哪,陳鐵牛就去哪。
他抱著刀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聽李玄霸胡侃。偶爾李玄霸與宇文珠說到興頭,還會與陳鐵牛說幾句。
張亮原本想避開。
他見陳鐵牛上去“偷聽”,不知不覺脾氣上來,覺得自己也能聽。
這一聽,他驚訝的表情就停不下來。
什麼是神童啊!我怎麼覺得就算我現在都比不過幼童時期的陛下和殿下?
“那時陛下和殿下就通過蕭皇後委婉勸諫隋煬帝厚待百姓了嗎?”張亮唏噓,“陛下是天生的明君,殿下是天生的賢王啊。”
李玄霸卻搖頭:“天生?我哥小時候彆說憐惜貧弱的百姓,連生病的我的羊奶都搶,可霸道了。若以他天生的樣子,肯定比隋煬帝還像個暴君。至少隋煬帝不會搶生病的弟弟的食物。”
張亮:“……”
陳鐵牛:“哈哈哈哈哈。”
張亮覺得自己不可能比得過陳鐵牛了。
陳鐵牛,你怎麼敢笑啊!
宇文珠不敢置信道:“唐國公府沒窮過啊!”
李玄霸麵無表情道:“小時候,他總覺得我的飯更好吃。哪怕母親多次告訴他我和他的飯連鹽都放的一模一樣,他仍舊堅信我的飯更香。”
他總算知道曆史中李世民和李玄霸為什麼可能沒什麼感情。就憑二哥這性格,母親就沒法讓兩個孩子一起養。也是自己是穿越者,才受得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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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搶他的吃的,他就搶二哥的吃的唄。
李玄霸說到興頭,薛道衡到江都迎接他的時候,他又把自己小時候被二哥欺負的事又和薛道衡說了一遍,讓薛老師寫信去罵二哥。
薛道衡得知盧祖尚毀諾,不肯來嶺南赴任,弟子李玄霸拖著病弱之軀來救急時,氣得嘴上都起了兩個泡。
一見到李玄霸,李玄霸卻在說皇帝陛下小時候欺負他,讓自己評理?這什麼和什麼啊!
薛道衡氣不起來了,隻覺得頭疼。
“你怎麼每次見我,都要讓我罵李二郎!”薛道衡頭疼得都不喊陛下了。
李玄霸理直氣壯:“那不是因為我哥該罵嗎!”
薛道衡輕輕敲了李玄霸的腦袋一下:“是是是,對對對,我寫信去罵他。李靖你這個豎子跑什麼!每次遇到事你就想跑!你能不能把你打仗的勇氣分一星半點在平時?!”
李靖聽到李玄霸肆無忌憚地“誹謗”陛下,本想偷溜,被薛道衡抓了個正著。
李玄霸笑道:“好久不見,你的膽子怎麼更小了?以前我說二哥不是的時候,你還會附和。”
李靖無語:“殿下,彆汙蔑下官,下官從來沒有附和過!”
這麼久不見,晉王殿下居然還是以前的性格?
見晉王殿下這模樣,李靖知道皇帝陛下的性格估計也沒什麼變化。
李玄霸打開了話匣子,不僅要告小時候的狀,還把二哥最近的“荒唐”全都抖了出來。
什麼秋闈的時候偷溜出宮,讓小五在書房裡假裝他。被裴公和蘇公拆穿後,二哥拉著他到處逃竄,最後被攆上了樹。
薛道衡又氣又笑:“高昭玄離開京城後,是不是沒人管得住你們了?皇帝和晉王一起掛在樹上被老臣指著罵,你們都不臉紅嗎?”
李玄霸道:“我臉紅啊。但二哥說他從小到大都被人攆上樹,已經習慣了,不臉紅。”
薛道衡罵道:“他還是個皇帝嗎!他就是個頑童!”
李玄霸點頭:“就是就是。”
被迫聽不想聽的皇帝黑曆史的李靖唉聲歎氣。
果然,陛下的性格也一點都沒變。
李靖歎氣之餘,心頭又感到一陣輕鬆。
在一旁當背景板的馮盎已經快瘋了。這是我能聽的事嗎!
他看向李靖。
李靖光顧著歎氣,沒看到他的眼色。
他又用眼神向薛道衡求助。
薛道衡忙著罵李大雄不著調,沒空看他求助的神情。
李玄霸看到了,但李玄霸裝作沒看到。
一起聽二哥的可惡之處,是拉進關係的法寶。
馮盎還不了解二哥,恐怕就算二哥許諾他能回遼東祖地重建郡望,仍舊會疑神疑鬼。
聽到二哥平時的行事風格,馮盎該放心了。
一個會為了和秋闈士子同樂,而被老臣攆上樹的皇帝,一定不會對臣子食言。
“大唐皇帝重諾,群臣也應該重諾。”薛道衡道,“盧祖尚的家風有問題,雖同稱盧氏,與範陽盧氏天壤之彆,不愧隻是小門小戶。我知他有獻城之功,陛下難殺他,但他這對陛下、對大唐都要毀諾的家風,不嚴懲何以正天下風氣?”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沒上書,看看群臣會爭吵出什麼結果吧。”
李玄霸頓了頓,笑容變得十分燦爛:“我隻把他的事跡寫入了科舉會試的試卷中,讓士子們評點。”
薛道衡一愣,然後放聲大笑。
他這些時日的憋悶,暢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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