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啊。”李世民捂住耳朵。
“吵死了!”李玄霸抓狂地撓哥哥的胳膊。
跟隨李世民和李玄霸來的兩位乳母, 心疼地縫著布墊:“再忍忍,很快就縫好了。”
李玄霸撓完哥哥後,有氣無力道:“不急, 小心些, 彆紮著手。”
乳母笑道:“不會紮著手, 放心。”
李玄霸點點頭,繼續低頭撓哥哥的胳膊。
抓狂啊。
李玄霸以為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但他萬萬沒料到, 龍舟上這群人的精力過分充沛。
隋文帝在位時, 按照地區特色設置了七種特色歌舞“七部伎”, 即國伎、清商伎、高麗伎、天竺伎、安國伎、龜茲伎、文康伎。楊廣繼位,增加了康國伎和疏勒伎, 增至“九部伎”。
在包括李世民和李玄霸所乘坐的幾艘為首大船上,“九部伎”輪流演出, 輕歌曼舞徹夜不停。
李世民:“彆唱了, 救命!”
李玄霸:“來點舒緩催眠的音樂好不好, 謝謝!”
歌舞看膩了?沒關係, 在每一輪“九部伎”的間隔,還有伎人牽著珍奇異獸表演百戲雜耍,稱“曼衍魚龍”。
“曼衍魚龍”中最有意思的是運用各種火焰的雜耍。這類雜耍會從入夜開始,一直到淩晨才停止。太監和侍衛徹夜值班, 以免火焰雜耍不小心點燃船隻。
李世民:“能不能彆大半夜還在甲板上蹦跳!這是用腳在打鼓嗎!”
李玄霸:“困……彆折磨我的耳膜了。”
夜晚時, 甲板上還會點燃篝火。
篝火架在銅器之中,裡麵燒的木頭都是最上好的沉香木。當火焰燃起的時候, 異香彌漫,仿佛身處仙境之中。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最初幾天,李世民和李玄霸還會手牽手去看熱鬨。很快, 彆說李玄霸抓狂,李世民都蔫了。
這群大人們,他們都不睡覺嗎!
兩個孩子除非必要,再也不出門了。
他們一直躺在房間裡,就算睡不著也眯著,儘可能地閉目養神。
李玄霸急中生智,讓乳母在細密的細麻布裡封了好幾層絹絲,做成厚厚的隔音耳罩。
他和李世民先用紙條堵了耳朵,又戴上厚厚的隔音耳罩,終於睡了一次好覺。
就是耳朵塞久了紙條有點疼。
兩個孩子躲在房間裡不出來,蕭皇後很擔心,命禦醫日日給李世民和李玄霸檢查身體,時時調整藥方。
在兩個孩子委屈巴巴的神情中,禦醫給他們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然後委婉地對皇後道,兩個孩子年幼體弱,經不得太多人氣衝撞,建議把孩子移到比較清靜的船上休養。
蕭皇後歎氣:“竇夫人說兩個孩子先天不足,很是難養。我之前還笑話她過於憂慮。自己帶著養了一段時日,才體會到竇夫人的辛苦。”
讓兩個孩子到其他船上是不可能的。蕭皇後不放心彆人照顧李世民和李玄霸。
她讓李世民和李玄霸從一層的正殿搬到了二層中段的房間。房間小了許多,但離甲板遠了,讓兩個孩子耳邊清靜不少。
李世民和李玄霸終於能取下紙條,隻戴著隔音耳罩睡覺了。
睡了幾日囫圇覺,李世民終於恢複了精神。
他還不到七歲,居然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我宣布,我以後再也不看‘九部伎’和‘曼衍魚龍’!”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不可能。】
李世民抱著軟乎乎的枕頭在床榻上滾來滾去:“就不看,就不看。”
李玄霸不喜歡硬枕頭。他讓人用羽絨、獸毛、穀殼、草藥等材料做了許多枕頭、抱枕。
李三郎的就是李二郎的。李世民學習了李玄霸的壞習慣,走到哪都自帶枕頭和抱枕。
李玄霸不理睬又恢複活力的二哥。
他靜靜地躺著,雙目放空,放鬆頭腦,繼續養神。
“這些天都在屋裡用餐,我們今天出去吃!”李世民把躺懶了的弟弟拉起來,“聽聞岸邊每日都會進貢當地美食,阿玄一定很想吃。”
李玄霸:【不,我不想。】
李世民把李玄霸拖下床,強拽著骨頭都躺鬆了的弟弟去甲板運動。
禦醫說了,補足覺後就要多動動。小孩子要多動,身體才好。
見李世民和李玄霸“病愈”,蕭皇後鬆了一口氣。
她讓兩個孩子坐在她的左右,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親自為他們挑選食物。
蕭皇後麵前放了兩米長,一米寬的大桌。宮女和太監輪番端來食物,水果、點心、炙菜、湯菜、蒸菜應有儘有。
食物剛端上來,楊廣來了。
他人未至,聲音先到:“二郎,三郎,聽說你們病了?現在身體可還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忙站起來道:“已經大好。”
楊廣揉了揉兩個孩子的腦袋,道:“不必拘束,朕隻是來看看你們。今日就在這裡用午膳。”
皇帝一來,滿桌的菜還沒吃,就連著桌子一起被搬了下去。
太監抬來一張更長的雕龍畫鳳的餐桌,重新上菜。
楊廣每日都要沿岸上貢珍稀食材。
這些食物不一定都要到楊廣麵前,但楊廣會派人去清點。若是進貢的食材很珍貴很豐盛,官吏就可能升官;如果楊廣不滿意,那麼官吏的帽子就不保了。
在用膳的時候,禦膳房會拿著每日進貢的食材現做一百道“創意菜”,一一呈現給楊廣。
楊廣看中了就吃一筷子,看不中就端下去,特彆喜歡也頂多隻吃兩筷子。
一百道菜流水般的從楊廣麵前端過。
楊廣先吃,蕭皇後其次,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榮幸地緊隨其後。
李玄霸隻吃了一半就飽了,李世民堅持到了最後。
楊廣見李世民食量這麼大,誇讚道:“以你的食量,將來肯定能給朕當冠軍侯!”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道:“謝表叔誇獎。”
楊廣對李玄霸道:“李三郎,你可要多吃些。”
李玄霸苦笑:“侄兒努力。”
楊廣也吃撐了,帶著李世民和李玄霸在甲板上散步,觀看兩岸秀麗景色。
岸邊,民夫仍舊在努力地拉動著纖繩。
李玄霸看向河邊的纖夫。
他沒有在河邊長大。雖然從書本中讀過“纖夫”這個職業,聽說過在黃河三門峽和長江三峽水流最湍急的地方,若船隻想要越過峽口逆流而上,就需要纖夫在兩側岸上拉船。但腦海裡對其並沒有畫麵。
跟著隋煬帝坐了一次龍舟,李玄霸才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纖夫。
人工運河水麵很平靜,水流速度不快。無論順流還是逆流,都能靠著劃槳和風帆讓船隻動起來。隻有在遇到強逆風的時候,才需要纖夫在兩岸拉船。
但龍舟太大太沉了,若要讓這樣大的船動起來,全程都需要纖夫拉動纖繩。
“阿玄,這龍舟不像是龍舟,倒是像一輛大大的馬車。隻是拉車的不是牛馬,而是人。”李世民私下悄悄對李玄霸道。
李玄霸正思索著二哥那過分恰當的比喻,二哥的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索。
“表叔!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一整隻烤牛都埋起來?”李世民驚訝地指向岸邊,“這是在祭祀神靈嗎?”
楊廣遠眺壯麗河山的視線隨著李世民的手指,落在了近處的兩岸邊。
他皺眉看向身邊宦官。
宦官低著頭為皇帝解惑道:“官員和百姓仰慕陛下,每日進貢食物太多,過了夜就不新鮮,便就近掩埋了。”
楊廣斥責道:“胡鬨!”
李世民使勁點頭。
對啊對啊,真是胡鬨。好端端的食物怎麼能埋了?唐國公府每日的飯菜也吃不完,都分給了仆人。若遇上府中設宴,食物過多,仆人也吃不完,娘親就會挑些完好的送往佛寺,讓佛寺代為救濟窮人,其餘的喂給牲畜。
竇夫人經常教育李世民和李玄霸,哪怕唐國公府極富貴,也不可過於鋪張浪費,否則必定損害自家福氣。
宦官立刻跪下道:“陛下息怒,是底下人懶惰了,居然汙了陛下的眼睛。”
楊廣憤怒地踹了宦官一腳。
宦官非常熟練地在楊廣踹他的時候順勢往後一滾,既卸了力道,又裝出很痛的模樣,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後,再繼續磕頭告饒。
楊廣喚來太常少卿裴蘊,隻指著岸邊食物掩埋地,麵色陰沉,一言不發。
裴蘊立刻道:“臣立刻下令,讓他們遠離岸邊十裡再掩埋,以免玷汙兩岸好景。偷懶之人,臣定重罰!”
楊廣冷哼道:“不要這點事還要朕命令你。”
裴蘊忙告罪。
楊廣又罵了裴蘊幾句,才讓裴蘊去處理岸上的事。
見了這等肮臟事,楊廣大好的心情蒙上了陰霾。
李世民茫然地看著皇帝發怒,小小的腦袋瓜子有些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本準備開口詢問,被李玄霸用心聲提醒“閉嘴等著,趕緊裝傻”,便沒有開口。
楊廣發完怒後,看著兩個孩子害怕的模樣,身為長輩的理智上線,將怒氣壓下,道:“一些瀆職之人擾了興致。二郎三郎彆怕,朕已經處理了。”
李世民更加迷糊。皇帝表叔所做的事,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李玄霸一言不發,隻繼續裝作被皇帝怒氣嚇到的模樣,怯生生地點頭。
心情被打擾,楊廣沒了繼續帶孩子賞景的興致。
他讓人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帶給蕭皇後,自己回到了為首的龍舟上,繼續就此事大發雷霆。
李世民和李玄霸借口困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李世民抱著軟乎乎的抱枕,終於把憋在心底的疑惑說了出來:“表叔生氣的地方好奇怪啊。”
李玄霸趴在房裡窗口上,繼續看著窗外。
李世民把李玄霸往旁邊擠了擠,也趴著看向岸邊。
他們的小窗口,也能看到食物掩埋地。
宮人將食物掩埋了一半,被趕來的官吏訓斥了一番後,將挖好的坑匆匆填土,剩餘的食物抬上車,運向了更遠的地方。
岸上的民夫輪番拉船休息。休息的民夫悄悄刨開泥土,想要挖出裡麵的食物。
船上又下來了一個官吏。這個官吏帶了一隊衛兵。
衛兵將挖開地麵的民夫按在地上捆了起來,然後不知道押去了何地。
地上的坑再次被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靜靜地看完了整場。
李玄霸:【所過州縣,五百裡內皆令獻食;後宮厭飫,將發之際,多棄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