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又被李玄霸“嚇唬”了一番後, 兩人沒再說話,沉默地回到了家中。
李淵還沒回來。
兩個孩子換了衣服後,回屋小睡了一會兒,補足今日精力的消耗。
當李淵來叫他們起床時, 李世民已經恢複了活力, 吊在李淵脖子上, 要耶耶休沐時帶他去騎馬打獵。
楊廣也好遊獵, 東都附近有許多禁苑獵場。李世民可饞了。
“你這麼點大, 還遊獵?我擔心你被野獸叼走成為獵物。”李淵拍了拍二兒子的屁股,對一旁發呆的李玄霸道, “如果大德想去打獵, 我就帶你們去。”
李玄霸揉著惺忪的睡眼抬頭。和我有什麼關係?
李世民趕緊道:“阿玄!快幫我求耶耶!”
李玄霸強忍著哈欠道:“好,請父親帶二哥去遊獵。我留下看家。”
他完全不能理解打獵的樂趣。
李世民扯著李淵散落的鬢發道:“耶耶,阿玄太懶了,一定要帶他去打獵。我們李家的人怎麼能不喜歡打獵!”
李淵把自己的頭發從調皮兒子的手中奪回來, 煞有其事地點頭:“沒錯!明日耶耶就去找陛下, 讓他同意我帶你們去狩獵!”
李玄霸忍不住哈欠了:“我不想去。”
李世民囂張:“由得你想不想?打獵也是功課!”
李淵看著早熟的三兒子那滿臉不耐的鬱悶表情,忍著笑道:“大雄說得對,這是功課。”
李玄霸無語地看著這對父子。你們二人就是故意合起來整我吧?
李淵把李世民放下來,把李玄霸抱起來, 揉了揉腦袋。
李玄霸身體微微一僵,道:“父親, 我已經長大了。”
李淵笑道:“長大了也是我兒子。你們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李世民好奇:“耶耶怎麼知道?”
李淵瞥了李世民一眼:“以你的人來瘋性子, 去赴宴卻早早回家, 肯定發生了什麼。”
人來瘋?!李世民瞪大眼睛:“什麼叫人來瘋!耶耶你胡說!”
李淵笑道:“是你娘親說的。”
李世民不高興道:“我才不是人來瘋!對不對,阿玄?”
李玄霸移開視線。
李世民一看李玄霸這表情,明悟湧上心頭:“阿玄, ‘人來瘋’這個詞不會是你和娘說的吧?”
李玄霸沒回答,李世民緊接著道:“肯定是你!這古怪的詞隻有你會造!下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李世民伸手去扯李玄霸,李淵趕緊護住三兒子,轉移話題道:“你們還沒說今日遇到了什麼。”
李世民猶豫道:“這個……嗯,不好說。”
李淵疑惑:“還有什麼是不好和耶耶說的?”
李玄霸道:“父親,你真的要問?”
他拍了拍李淵的手臂,讓李淵把他放下來。
李玄霸理了理淩亂的衣衫,正坐著對著站在床榻旁的李淵道:“楊積善先找我的麻煩,然後私下向我道歉,說是一些勳貴不喜我們與陛下走得太近,所以推他出來當出頭鳥。”
李淵皺眉。
李玄霸道:“我與楊積善聊天時,發現有人在一旁偷聽。楊積善走後,那人離開了一會兒,又回來繼續偷聽我和二哥說話。我窺到了那人的衣著,應該是齊王府的下人。”
聽完李玄霸半真半假的話後,李淵思索了一會兒,道:“齊王沒這個腦子,應該是陛下在監視楊積善,誤傷你們了。”
李淵歎了口氣,道:“楊素已經病逝,陛下仍舊對楚國公府不放心啊。”
李世民好奇道:“楚國公府是不是以前得罪過陛下?為何陛下要逼迫得如此緊?難道老楚國公在世的時候十分囂張跋扈?”
李淵搖頭:“楊素一直站在陛下這一邊,是陛下的左臂右膀。楊素此人雖然權勢頗重,對其他人有些高傲,但對陛下一直畢恭畢敬,行為處事謹小慎微,並無僭越之舉。”
李世民噘嘴:“聽耶耶這麼說,老楚國公是陛下的大忠臣啊,那陛下為何……”
他沒有把心中“刻薄寡恩”一詞說出來。
李玄霸已經告訴他,唐國公府內部肯定沒有皇帝的眼線。
他們這次撞上皇帝的眼線,除了齊王身邊的人本就是皇帝派去的之外,宴會人多口雜,眼線好混進去也是原因之一。
若皇帝的眼線這麼廣,楊積善兄弟就沒可能起兵謀反。
雖然李玄霸對李世民說皇帝又菜又愛玩,就突出一個專殺沒威脅的人,真心有反意的他一個都逮不住。但李世民第一次遇見皇帝的眼線,心中仍舊忐忑不安,不敢像以前那樣直言快語。
李世民話語未儘,李淵也能猜到李世民想說什麼。
李淵此刻想到的是竇夫人曾經勸他不要太信任陛下的話。
或許夫人對陛下的偏見是來自舅家被滅門的仇恨,但她誤打誤撞說中了。
“楊素已死,諸子既無聲望也無才乾,陛下此舉過了。”李淵評價,“你們不用擔心,陛下不會因為楚國公府想交好你們二人就遷怒你們。”
李世民仍舊噘嘴:“真的?我看陛下好小氣,就算我和阿玄是孩童,他也不一定會放心。”
李玄霸道:“我和楊積善說的話被傳回陛下耳中後,他就該對我放心了。”
李世民的嘴噘得老高:“他不信你是真心把他當長輩看待,聽了你討好他是有利可圖才放心?”
李玄霸點頭。
李世民抱著手臂:“哼,他可一點都不自信。若有人對我好,我肯定更相信是因為我很厲害!”
李玄霸:“……”不愧是你。
李淵被自信心過分膨脹的二兒子逗笑,伸手捏住李世民噘起的鴨子嘴:“是是是,你可厲害了。”
李世民甩腦袋躲開父親的魔爪:“本來就是!我現在的朋友肯定都是因為我足夠優秀,他們才願意和我玩,和我的身份地位無關!對了耶耶,我又交了個新朋友,叫薛收!”
李淵也是博聞強識之人,若有心記憶,幾乎也能到過目不忘的地步。
他一聽這個名字,就想起了這個人是誰:“河東三鳳之一的薛收?薛孺之子?不錯。”
李世民疑惑:“薛孺是誰啊?薛兄的父親不是司隸大夫薛道衡嗎?”
李玄霸解釋道:“薛道衡是河東薛氏的旁支。他因文名過於出眾,所以過繼了一個幼子給本家。”
李世民歪頭不解:“文名過於出眾,和把薛兄過繼給本家有什麼關係?”
李玄霸道:“自己想,什麼都問我,小心變笨。”
李世民不高興道:“小氣,你知道就告訴我啊,為什麼非要我再想一遍。耶耶,你知道嗎?”
李淵道:“薛氏本家選擇過繼的子嗣,當然從有名望的旁支中選,這樣能加強兩者聯係。”
李世民道:“這樣啊。我聽薛兄說起父親時,嘴裡一直提的都是薛大夫。雖然過繼給本家或許對他未來有利,但他內心肯定不想離開親生父母。”
李淵心頭一酸。他以為李世民想起了老夫人要將他和李玄霸過繼的事。
李淵狠狠揉了揉李世民的腦袋,道:“當然。”
李世民捂著腦袋傻笑:“嗯。”
李淵道:“我去求陛下許可我們去禁苑打獵。我不在的時候你也可以帶朋友去。”
李世民驚訝道:“可以嗎?”
李淵笑道:“陛下名下有許多獵場都準許臣子進去狩獵。他的獵場太多了,隻要花點錢就行。”
李玄霸摸了摸下巴。他知道楊廣空著的宮殿和禁苑很多,還以為就荒廢著,原來還能這樣創收?
李世民高興道:“太好了!我正好要寫信讓房玄齡和杜克明來洛陽玩!”
李淵道:“你可以把長孫無忌也叫來。”
李世民道:“他要照顧母親和妹妹,不一定會來。嗯,我還是寫信邀請一下。”
李淵問道:“大德有何友人?一同邀請來吧。”
李玄霸道:“二哥的友人就是我的友人。”
李淵無奈:“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孤僻?”
李玄霸不解:“我不孤僻啊。”
李淵歎氣:“好吧,你說不孤僻就不孤僻吧。勳貴那裡的事,你們也不用擔心,與其說他們試探我是否站在陛下這邊,不如說他們想試探陛下對我的恩寵究竟有多重。現在他們已經試探出來,接下來就該討好我們了。”
李淵沒有多說。他與兩個孩子一同用過晚飯後,進書房不知道給誰寫了什麼,燭火燃到半夜。
東都沉寂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許多勳貴人家都邀請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做客,還有勳貴人家送來豐厚的禮物為宴會上的事道歉。
這都是我們家那紈絝子弟沒腦子,不代表我們的本意,你們可彆誤會!
李玄霸道:“他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李世民翻白眼:“嗬嗬,彆誤會。這前倨後恭把我看懵了。我還以為那群勳貴要排擠我們了呢。”
李玄霸一邊讓人記錄禮物,之後好還禮,一邊在心裡道:【二哥,你這就犯了後世曆史愛好者研究曆史時常犯的二極管錯誤了。】
李世民默默看著弟弟。什麼曆史愛好者什麼二極管,哥哥聽不懂啊!
李玄霸也不管李世民能不能聽懂,繼續叨叨:【後世常常劃分一個個群體,把一個群體當作一個有統一思想的人對待。比如什麼六國舊貴、地方豪強、士族門閥、勳貴武將、科舉文官,寫到小說裡,那隋唐的敵人一定是士族門閥,宋明的敵人一定是仕林文官。】
李世民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雖然他早就從弟弟的“預言”中猜到了一些事,但弟弟這次直白地將“隋唐”並列,還是讓他的小心臟嚇得差點從胸膛裡蹦出來。
李玄霸:【其實哪可能有什麼共進退的某群體?劃分群體隻是讓後人更好地理解當時的利益糾葛,但所劃分的群體本身,他們並沒有自己是一個集體的意識,也不會為了自己這個群體團結一致做什麼。比如隋唐,拖後腿的人中有世家門閥,改革時弊的大臣也多出自世家門閥。宋明也一樣。】
李世民琢磨,那宋明,莫非是隋唐之後的朝代?
李玄霸:【楊廣的改製確實損害了關隴勳貴的利益。但在隋朝還強勢的時候,關隴勳貴可不會聯合起來做什麼,反而會為了爭搶剩餘的利益內部競爭更加激烈。直到隋朝虛弱的時候,他們才會趁勢而起。隋朝末年農民起義的時候,關隴貴族還努力幫楊廣平叛呢。】
李世民的眼皮子又狠狠跳了幾下。
什麼叫農民起義?那不是民賊叛亂嗎?!弟弟你這話,好像你站在民賊的一方似的!
李玄霸:【事實上隋末割據勢力除了我們唐國公府之外,薛舉雖出身河東薛氏但實際隻是旁支,早就遷居蘭州金城,是邊陲豪強,這‘河東薛氏’的名頭是聯宗而已;李密就更不必說了,他那瓦崗寨是奪的農民起義軍首領翟讓的軍隊,一卑鄙小人而已;除此之外,王世充是胡人、竇建德是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