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坐在他身旁,裝作學習如何駕車。
他年紀增大後,不僅要學騎馬,也要學駕車。
這個憨厚漢子是去年水災時進入唐國公府,駕的一手好車,被李玄霸要了過來,專門教他和二哥駕車。
馬車行駛起來後,駕車的兩人壓低聲音說話,即使周圍沒有遮掩,其他人也很難聽到。
李玄霸道:“向固,辛苦了。”
向固有些後怕道:“陛下很生氣。”
他將宮中的事告知了李玄霸,道:“這樣說真的沒關係嗎?”
向固一進入唐國公府就被李玄霸發現了身份。
李玄霸的感知很敏銳,向固自以為很隱秘的偷聽,立刻就被李玄霸揪了出來。
李玄霸沒有立刻揭穿向固,而是去尋了向固的家人,將他的家人控製起來。
向固自以為是孤兒,沒想到隻是與家人走散。他的家人恰好因為水災逃難,李玄霸便將這家人買了進來。
後來李玄霸給向固攤牌,如果他沒有找到向固的家人,大概就會將向固交給父親處理。
向固不知道李玄霸是如何尋到他的家人。但他有了家人後,就算他不想投靠李玄霸,李玄霸將這件事捅出來,皇帝也不會再信任他。
何況他已經暴露了,結局不是死在皇帝手中,就是死在唐國公手中。
如果是以前,向固不懼怕死亡。
但有了家人,家人還一直在尋找自己。在以為自己已經去世後,家人連逃難都帶著自己的牌位。向固就有了軟肋。
楊廣在各家安插探子隻是一步閒棋。其實楊廣對這些探子的控製力度極差。
無論是勳貴還是舊世族,都是剛從魏晉南北朝的亂世走來。他們的府邸中有許多私兵,打造得如鐵桶一般。楊廣哪可能打探得到消息。
向固本來想敷衍一點,就說自己被唐國公打發得遠遠的,偷聽不到唐國公府多少事。
李玄霸卻讓他偶爾遞一些唐國公府的家裡長短給皇帝,既顯示他確實沒有被重用,打探不到核心機密,又能讓他在楊廣麵前有點存在感,混淆楊廣的判斷。
李玄霸讓向固給楊廣傳遞的消息,多是家中如何偏心,李淵對他和李世民如何嚴厲。
這點消息對唐國公府不痛不癢,對楊廣也沒什麼用處。楊廣隻把向固當做其他探子那樣按時稟報瑣事的庸人,沒有懷疑向固連這點小事都在騙他。
這次李玄霸又讓向固給楊廣遞了消息,把被罰的事添油加醋。
向固好奇道:“主人如此年幼,就要自汙了嗎?”
李玄霸笑道:“不是自汙,隻是讓陛下知道,他若想打擊唐國公府,彆從我和二哥動手。我和二哥隻是小嘍囉,他打擊我二人對唐國公府一點用都沒有。相反,如果他將來想拆分唐國公府,就要對我和二哥好。”
向固感到毛骨悚然。
三郎君這麼年幼就想著與長兄爭奪唐國公的位置了嗎?
三郎君是想為二郎君爭奪唐國公府繼承人,還是……不,三郎君和二郎君的感情極好,一定不會對二郎君動手。
向固把自己恐怖的猜測壓下。
李玄霸道:“我將派顏真隨同大隋出使赤土國的使臣,去南海為我做些事。你若有興趣,可一起去。”
向固道:“小的任由主人安排。”
李玄霸搖頭:“我是真心想培養你。赤土國遙遠,海船雖然沿著海岸線行駛也可能會遇到危險。我若直接派你去,擔心你會猜測我要除掉你,所以我才問你自己的決定。”
向固麵色忐忑:“不,不,小的怎麼會如此揣度?”
李玄霸道:“將來我的人都會去海上逛一圈。如果你願意去,將來就跟著我。如果你不願意去也沒關係,你好好練一練騎馬射箭,將來跟著我二哥。放心,你幫了我許多,我不會虧待你。”
向固咬了一下牙,做出了選擇:“請讓我跟隨主人!我願意去南海!”
雖然向固本心更傾向於李二郎君,但就算李三郎君說給他選擇的權力,他又哪敢選?
李玄霸道:“那好。你做好準備。你不會暈船吧?”
向固道:“我會水。”
李玄霸道:“在海上會水也沒用,隻要不暈船就好。”
李玄霸又說了些海上需要注意的事,道:“你的任務和顏真不同,待回去後我再告知你。”
李玄霸知道自己給了向固選擇,向固也不敢選。但無所謂,他已經給了向固選擇,是向固自己不敢抓住,將來向固就隻能跟著自己了。
如果向固敢當著自己的麵說要跟著自家二哥,就憑這膽識,李玄霸就願意給向固一次機會。
可惜,沒了。
李玄霸回家後,用心聲將今天的事告訴了還趴著的李世民。
李世民咋舌:“你倒是真會吹,這都敢說,也不嫌棄惡心。”
李玄霸:【皇帝自己都不嫌棄惡心,我這個受害者說什麼惡心?】
李世民道:“有用嗎?他會同情我倆,以後不折騰了?”
李玄霸微笑:【等著瞧。我也好奇他會如何做。】
李玄霸沒等多久,楊廣就撤了他的實職。
楊廣下旨,他想起李建成作為唐國公府嫡長子都還沒有職官,不能讓長幼無序,所以李建成接替李玄霸進入樂坊。
為了彌補李玄霸,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散官再升半階。
楊廣還特彆叮囑李玄霸,“奉旨填詞”的事仍舊是李玄霸的差事,但隻是長輩對晚輩的要求,與君臣無關,讓李玄霸不要太在意這件事,當做個愛好就成,不要耽誤了學業,累壞了身體。
李世民和李玄霸還是垂髫少年,即使李玄霸考得了秀才,李世民獵到了老虎,他們的年齡和資曆都還很淺。
如果兩人因李淵的功勞得封散官,哪怕成了從五品以上的“大夫”,朝中其他人也不會有多意外。
憑借父蔭封官很正常,甚至直接封郡公縣公的都有,算不得多奇怪。
但楊廣給李世民和李玄霸封官卻不是以獎賞李淵的名義,隻是單純因兩個孩子本身而獎賞。這就很引人注目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剛得了九品散官,短短一兩月就躍居從七品的綏德尉。升官速度,讓尋常官吏遙不可及。
本來還有人對李玄霸“擅新聲”頗有嘲諷。楊廣先抹去了李玄霸的職官,又給李玄霸加封了散官品階,立刻堵住了這些人的閒言碎語。
於是朝中人又開始歎息,原來皇帝並沒有折辱李玄霸的意思,隻是碰巧而已。
自漢武帝置協律都尉一職,後世無數士人擔任過這個官職,其中不乏高門士族子弟。“協律”說到底就是製定樂聲,而禮樂不分家,製定樂聲就是製定禮儀,不是什麼粗鄙的官職。
皇帝看來沒有想太多,隻是被人提醒後才意識到不對。
嗯……等等,皇帝意識到不對,怎麼還讓李建成繼續擔任協律郎?!
朝中人糊塗了。
皇帝這是意識到還是沒意識到?是想澄清還是想證實?還是說皇帝認為他本來沒有此意,其他人誤解他對唐國公不滿,所以皇帝反其道行之,專門讓唐國公府的嫡長子擔任這個職務,以表示他堂堂正正,沒有壞心?
李淵一口血堵在喉嚨中。
他罵道:“這哪是坦蕩?明明是他認為這敲打還不夠,想要進一步折辱我!”
李世民翻白眼。
我和阿玄被折辱的時候,你就說是我和阿玄的錯。現在兄長被推上這個位置,你怎麼不罵是兄長的錯?父親真偏心。
李世民私下和李玄霸小聲吐槽:“父親不會將來也和祖母一樣偏心吧?”
李玄霸道:“無所謂,我們又不當那個唐國公。”
李世民癟嘴道:“你應該安慰我,父親不會偏心。”
李玄霸道:“嫡長繼承製是繞不過的坎,你現在計較這些也沒用。不是你說的嗎?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行。”
李世民不滿道:“那能一樣嗎?不一樣,那可是父親,是我們的父親……”
李玄霸道:“啊,你又要哭了?”
李世民捂住眼睛使勁揉了揉,放下手:“我才沒哭。”
李玄霸見二哥如此,本想讓二哥提前一點彆太信任李淵,現在有些不忍了。
李玄霸安慰道:“不過此次父親生氣,並不是偏心兄長,而是陛下扇了我們家兩次巴掌,侮辱性更大了。”
李世民語塞。
半晌,他抄起靠枕抱在懷裡,在坐榻上滾來滾去,低聲哀嚎道:“啊!!!!!陛下真是……啊!!!!!”
他滾了一會兒,翻坐起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這爛慫大隋,我們反了吧!”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懶得理睬二哥的胡言亂語,提筆繼續寫給顏真和向固的出遊指南。
李世民自己低聲發泄了一番後,胸下墊著靠枕,像毛毛蟲一樣蛄蛹蠕動到案前,手一撐,將下巴擱在案上:“蠻夷之地,你那麼在乎乾什麼?”
李玄霸一邊寫一邊道:“蠻夷之地?你知道四大文明古國嗎?”
李世民道:“每當你問我知道不知道的時候,就很明顯知道我不知道,所以你為什麼要問廢話?”
李玄霸的筆在紙上落了個墨點。
他轉頭給了二哥一個白眼,道:“世界很大,大唐雖然屹立在世界之巔,但其他文明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李世民道:“大唐現在還不存在呢。阿玄,你是不是該用心聲和我說話?”
“哦。”李玄霸切換心聲,【來,我給你畫一張世界地圖。】
雖然李玄霸畫不出詳細的地圖,但世界地圖的輪廓還是沒問題。
李玄霸把粗陋版世界地圖畫出來,將那些地方的特產標注出來。
他世界曆史不好,不知道在隋唐這個時間段各國發展水平如何,隻能通過西域商人的描述推斷。
不過以隋唐的科技水平,也不太可能和外國有太多的交流,所以他現在的了解就足夠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世界這麼大嗎?要是這些都歸我們就好了!”
李玄霸正想解釋為何大唐的疆域不可能擴張得太狠,李世民就自己搖頭:“不行,疆域太寬廣管理不過來。如果朝中發布詔令,快馬走幾月都傳達不到地方,那這塊地名義上是朝廷的地盤,實際上與自治無異。勉強管理,有害無益。”
李玄霸歎了口氣。
李世民好奇:“你歎什麼氣?難道舍不得這麼大一片土地?貪多嚼不爛啊,彆貪心。”
李玄霸搖頭,笑道:“後世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都難以看清這件事。他們都認為,給你一支軍隊,你能占領全球。”
李世民問道:“難道後世已經有人統一世界了?”
李玄霸搖頭:“後世人也做不到。”
李世民失笑:“連後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們憑什麼認為先人能做到?如果今不如古,那後世子孫也太沒用了。後世子孫應該有自信些,他們都做不到的事,彆指望先人比他們還厲害。”
李玄霸對二哥豎起大拇指:“你這句話我要記下來。”
李世民道:“記唄。”
他坐起身,伸了個懶腰:“不過不能占領,也可以有其他方式為我中土效力。將來我們一起出海吧,我想看一看這個世界有多寬廣!”
李玄霸麵色古怪:“你估計不行。”
李世民笑了笑,沒說話。
一些事情他們已經有了默契,不過李世民不想說出來,也不想問。
現在他還小,沒必要想那麼遠,他更希望快樂地過好眼前的每一天。
以後的煩惱,就讓以後的自己去煩惱。
現在他身邊沒有煩惱,何苦庸人自擾?
“快和我說說南海的事!”李世民督促道,“你把我的興趣都勾起來了,我也要派人去。你說杜兄和房兄如何?”
李玄霸嘴角抽搐:“他們現在還不是你的下屬,彆逼得他們以後不跟你了。”
“哈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不已。
李玄霸無語歎氣。
二哥還這麼小,就有欺負“臣子”的愛好?
三歲看老,九歲的二哥已經無藥可救。
救不了,等死吧,告辭。
李玄霸嘴角含笑:“不過我們可以問一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反正他們現在也入不了皇帝的眼,不會做多大的官。在家蹉跎十幾年,不如出去逛逛。”
李世民把住弟弟的肩膀,擠眉弄眼:“來,我們商量一下怎麼誆騙他們。”
兩張容貌差不多的臉上,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壞笑。